她在看练枪的士兵,李持明却在看她。李持明专心致志的看她,看她腰间悬挂的韫明,看她望向演武场时狂热又热切的眼神,看她通身上下飒爽的气派。最后李持明喃喃道:“阿韫,你若是个男孩儿,定是个将才。”
李持明不无遗憾的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惜阿韫这般有远见卓识,却只能在闺阁里了却一生,不能为我所用······”
李令姜闻言回过头来,大眼睛里满是不以为然:“是吗?阿兄?”
她双手抱胸,一板正经的对李持明道:“可阿韫并不这样认为啊!阿韫觉得,虽是女子,可阿韫也可以为国家尽一份力啊!阿兄往后若是有用的上阿韫的,承蒙你看得起,阿韫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当真?”
“自然当真!”
“好!”李持明笑了。他抬手用扇子敲了敲李令姜的头顶,忽然道:“阿韫,你愿不愿意跟阿兄研习骑射武艺?”
李令姜惊喜的抬起了头,大声道:“太愿意了!”
第45章 召对
李持明说到做到,当真第二日便召见李令姜去了皇宫里的武场。那是宫里一处开阔平旷的庭院,内有武器库,休息的厢房,练硬功的梅花桩,还有各种习武需要的东西。平日里,李持明就在这儿练功习武。他习武是自小瑞郡王给他定下的常例,精研多年而不辍。如今虽说做了皇帝,但也没放弃这一点。
李令姜走进武场的时候,李持明正独自对着一个梅花桩练功。这宫里的侍卫不比北大营那些淳朴烂漫的士兵,不会因为他是皇帝就不敢跟他打。侍卫们每次看着皇帝来练功,都忧心忡忡的不行,生怕皇帝磕了碰了,他们要负责。尽管李持明跟他们强调多次习武受伤在所难免。可他们还是不敢信。
眼下因为练到正酣,李持明便脱了外袍,□□着上身在同那梅花桩对打。李令姜看时,见他身上也白的不可思议。只是肩头一道长长的疤痕,是先头遇刺落下的伤。到了如今,也才堪堪愈合。她忽然想到了那个没头没尾的行刺案。因最近李持明名待她实在是好,她心里也不由对那案子没来由的生气。哪个不长心的,竟然这般行刺于他呢!真是可杀!
“阿韫!你来了?”李持明笑道。他停下了同梅花桩对打的行为,绕开那木头桩子,笑吟吟的冲着李令姜走了过来。一边举起双手摘掉自己缠在手上用于保护关节的纱布。李令姜低头望着他略显发红的手道:“皇兄,你不用这么拼的。”
李持明对她笑笑,并不答话。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这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问她:”韫明带了吗?“
“带了!”李令姜指指正在场外探头探脑的琼琚道:“琼琚!把韫明拿进来!”
“那就好,”李持明笑道。“今天阿兄就先教教你,怎么在最短时间内,用韫明把你的敌人打晕。”
他一伸手接过了琼琚递过来的韫明,用洞箫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李令姜看呆了,觉得他未免太过厉害。在这样一个武林高手面前,她这个小学生,怕是要丢人。
李持明秀了个技,扭头对着李令姜笑道:“想不想学?”李令姜连忙点头:“想!”李持明却说:“这一招看似有趣,但其实没什么用。不过是个花哨架子。但是拿来讨好讨好女孩儿,还是很有用的。”
李令姜连连点头,听到“讨好女孩儿”时忍不住对着李持明撇了撇嘴。李持明噙着笑道:“你要我教你这个花架子招式,却是不容易。你得同我说件事,我才能教你!”
“说事儿?什么事儿?”李令姜蹙眉道。心里直犯嘀咕:李持明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谁知道李持明却是很认真。一旁的小太监给他拿来了外袍。他毫不见外的站在李令姜面前穿上了。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跟着自己到那边休息的厢房里去。进了厢房。迎面是一张放满了零嘴的桌子和两边两个蒲团。李令姜一看,发现桌上都是自己爱吃的。她更糊涂了。不知道李持明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两个人在蒲团上坐定,李持明把一碟开口笑推到李令姜面前道:“吃吧。”顿了顿他说:“吃几块,然后跟阿兄说说,你对咱们大燕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我?对大燕的局势?”
李令姜愣住了。她低头看看点心又抬头看看李持明,最后眨了眨眼睛:“我的看法,很重要吗?”
“很重要。”李持明认真地说。“而且阿兄相信你。”
他想了想补充道:“昨天经过北大营之行,我知道你肯定有话想说,不用推辞。”
他还真猜对了。李令姜的确有话想说。
“那好吧,”李令姜说。“阿兄懂我。那我就不吐不快了。”
“今我大燕,富有四海,虽称不上万国来朝,但也算是中兴之势。不过臣妹以为,目前我大燕境内,有大害。而这几害,将会极大地阻挠我大燕之国运兴旺。若不除这几害。大燕危在旦夕。”
李持明在她对面坐着,拿起盖碗喝了一口茶。眼睛却从茶碗上方看过来,专注的盯着李令姜:“有道理,接着说吧!”
李令姜得到了许可,虽然说话直,但也鼓起勇气说了下去:“臣妹以为,这第一大害,当是西北的穷困。而西北的穷困,又与西北的地方势力有关。”
“昨日听路大宽所言,加上臣妹近日观书有感。西北,地域偏僻,水文干旱。其自然条件本就不比中原和南部。前几年西北风调雨顺,百姓好歹还能得到一口吃的。可近些年,却是越发不够了。究其原因,乃是因为天灾在先,普通百姓本就堪堪可靠田亩产粮果腹。然而事到如今,因为西北地方豪强贪财好货,蚕食土地。西北百姓多有失去田地之虞,被迫沦为佃农朝不保夕。另一方面。豪强地主将土地强行吞并后又不种粮食也是一大问题。他们把田地都用来种植象谷和棉花,依靠高价卖给蓼国和察必换取高昂的利润,再用这利润中的一部分去购买中原和南方地区物美价廉的粮食布匹。如此一来,地主豪强们有吃有穿,过的很是滋润。可普通百姓·······别说你没田地了。便是有田地,你也种不成粮食。没有粮食。百姓可怎么活呢?陛下,臣妹猜测,西北的粮价一定奇昂无比,且经常出现粮食贩子哄抬粮价,对吗?“
李持明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是的。仅去年黄川县一地,一年里就被报上恶意哄抬粮价三次。这还是闹得太大收不住手,朕知道的。谁知道在朕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又哄抬了多少次。”
李令姜点了点头,做了个“意料之中”的表情。“粮价奇昂,百姓穷困,豪强地主中饱私囊。其实这都是表象。真正的本质,源于他们同蓼国和察必之间的非法贸易。”
“你怎么知道是非法贸易?”李持明有些惊讶的问。李令姜笑笑道:“西北税务吃紧,连年的收不上来。陛下不得不放开国库储备救济贫民。可我们都知道西北棉花象谷贸易发达。这两样东西可是暴利。如此一来。只能说明它们得到了暴利,但赋税方面却没有达到应有的标准。不然为何西北还能连年收税收不上来?”
李持明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停了停他说:”我并非不鼓励贸易。西北的风土,物候,包括所处的位置,都适合进行棉花种植和贸易。但问题在于。象谷这种东西,据说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另一方面。棉花就是种的再多,也不能压过粮食需要的土地。人毕竟不能吃棉花存活。他们这般胡闹,隐税不报。肥了豪强,饿了百姓。却也穷了国库。“
“大量外贩棉花却从不交税。陛下,我想你肯定看出来问题出在哪儿了吧?如果说大燕是一只羊。那这些人就是在薅大燕的羊毛啊!”李令姜不无感慨的说。“西北出了饥荒,他们又不会去赈灾。朝廷想赈灾,可朝廷收不来赋税,去哪里找东西赈灾呢?”
李持明发出了一声苦笑:“是啊!你方才还说大燕中兴。依我看。这问题若是不解决。这哪里是中兴,明明是亡国之兆!”
若是换做一般人,恐怕就要连忙帮着李持明挽尊否定了。可惜李令姜确实觉得这是亡国之兆。因此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意识到要是换了别的皇帝。她早就该被责罚了。
“必须清明西北吏治,退谷还粮。”李持明说。而且若是有机会,得把西北的棉花贸易置于朝廷的监管之下,方可通行。“
“您明鉴。安定的环境才能催生中兴之象。其实不只是西北的吏治,京师的吏治,也很成问题。”她歪了歪脑袋。“西北豪情为何能胆大如斯,侵吞土地,私自贸易却毫不担忧?还不是因为他们的保护伞从京师到地方,都快串成串了吗?若是没有这些保护伞。豪强们造作的起来吗?同理东南巨贾。眼看着倭乱一天天发作,却一毛不拔,于税务一项上支支吾吾,于买官卖官上倒是蹦的一个高!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朝中奸邪当道!朋党满朝的结果!君不见陛下遇刺,如此危难之事,三司会审最后居然都审不出一个刺客来!要臣妹说,这朝野上下真是烂透了!烂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