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公子摇摇头,脸上依旧是春风和煦般的微笑:“那可不一定!”说时迟那时快,他脸色忽然一变,“啪”的一声打开那精钢扇子,一挥手便向大力士的头顶招呼过去。大力士猝不及防,被他的扇子怼在脸上拍了个正着,只听一声轻轻地“呼——”声过去,扇子已经在大力士头顶剐蹭过一圈,又回到了蓝衣公子怀里。那大力士用手一摸头顶,发现自己的束发的簪子竟已被削掉一半,而他前额处的头发也被刮掉了一小块。他登时大怒,冲着那蓝衣公子便一拳挥了过去。
蓝衣公子轻蔑一笑,像是早就看出了他要来这么一手似的,他灵巧的一偏头躲过了,一边“咔”的一下把那扇子合起来变成一束,反手就在大力士的左肩头狠狠一敲。大力士发出一声痛呼,半边肩膀霎时间塌了下去。蓝衣公子一不做二不休,那边厢扇子还未离开大力士的肩头,这边已经一记手刀招呼了上去,一猛子拍在了大力士的脖颈处。将他拍的一个晕头转向,丝毫顾不得注意脚下,于是那蓝衣公子趁势收回双手,一个高抬腿猛击大力士的下巴。这下子,大力士被他踢得直接飞了出去,“扑通”一下摔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了。
他出手太快,从和这大力士对招到把他打趴下,只用了三招。众人都愣住了。呆了一呆,才有人反应过来那大力士真的被他打飞出去了。于是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好!好!好!“
“路大宽!看你以后还牛气不牛气!这位公子三下五除二就把你打了个狗吃屎啦!”围观人群中有人笑着起哄道。
原来那大力士叫路大宽,倒是人如其名,确实长得又大又宽,浑身上下透着股子莽劲儿。但众人没想到,这一次,路大宽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后,居然一没有否认,二也没有生气,而是用手擦去嘴边渗出的鲜血,对着那蓝衣公子一抱拳道:“在下技不如人!输了便是输了!敢问阁下是谁??师承何处?在下想同您结交,做个伙伴,往后好去讨教一二!”
“放肆!”杨骏憋不住了,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强忍着笑站在蓝衣公子身后道:“你面前的是当今圣上!路大宽!还不快跪下!”
众人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又同时噗噗嗵嗵的跪了下去。李持明白了杨骏一眼道:“杨骏,就你有嘴是吧?”杨骏挠了挠头哂笑道:“可也不能让他们继续对您无礼下去呀·······”
第44章 兵匪
李持明邀请路大宽和他一起到营中的屯所去切磋武艺。路大宽倒也不害怕,高高兴兴的同意了。李令姜看着这人,觉得他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耿直性子,应该不是个坏人。可又为何逼迫别人和他比武呢?
杨骏为她揭开了这个疑团。原来路大宽是一个月前才进的北大营。在这之前,他的身份是西北逃来京城的流民。
路大宽出身西北最穷的县城之一函县。那个地方别说致富,连糊口都成问题。整个县的土地几乎快被大地主垄断完了,而且都种上了棉花。函县男人是出了名的二,这地方也是出了名的不好讨老婆。今年年成不好,买棉花的察必国突然减少了棉花进口。而函县又遇上了几十年不遇的旱灾。老百姓没有东西吃,就跑到别处找出路。而跑到别处找出路却又找不到出路,只能在街头流浪的,就是流民。
路大宽今年二十八岁,家里只有一个瞎眼老娘。没有女人愿意嫁给这个一穷二白的家伙。他爹没有留给他任何土地,唯一的五亩田地也在他爹咽气时抵给地主换了棺材板子和粮食。所以路大宽就背着瞎眼老娘一路往东跑,来到了京城。到了京城找不到营生,就去街上给人表演胸口碎大石,结果表演着表演着被杨骏看见了,就进了军营。
李持明问:“你真能胸口碎大石?”
路大宽飞快的点了点头:“那个不难的,只需要一点小窍门就行了。”
李持明问:“什么小窍门\"
路大宽说:“不告诉您。”
李令姜在一旁听了这话,大笑起来。杨骏翻了个白眼道:“路大宽,你可真是个二百五!”
李持明问了路大宽很多西北流民的事。说到安抚民变,他说他也让京师调拨了很多粮食下去,为什么底下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呢?路大宽说,因为粮食都被上面的官僚瓜分了。李持明又说,一年前西北民变闹得太凶,他派兵平乱。结果没想到平乱平着平着,兵居然变成了匪,帮着流民打官兵。路大宽说,那是因为军中纪律松散,将领苛待士兵,士兵们卖命打仗却什么也得不到,心凉了,所以干脆就成了匪。
李持明面色凝重的叹了口气道:“你是说,将领享乐,士兵吃苦,所以士兵哗变了?”
路大宽点点头道:“其实当兵的有时候对领导也没太多要求,就是想要个公道,再要个公平。”
李持明思索着道:“若你是剿乱的将领,遇上粮饷不够的情况,你又怎么让你的士兵感受到公平呢?”
路大宽答道:“很简单。若是粮食不够吃,士兵一日只够吃一餐,那我就一餐都不吃。身先士卒。”
“那若是粮食连一日一餐都不够了呢?”
“那我就连水都不喝。”
李持明静默了许久,最后,他站起身来转向了杨骏和福禄寿。
“传令下去,升路大宽为京卫指挥所千户。”
他又回过头来看向那高高壮壮的青年:“过不了多久我也许需要你去做一些事,如果你真能做到你说的,那你可以升得更高。“
“我不要升的高,”路大宽说。“我听说杀敌杀的多,杀十个人奖一百两。我不要官,我要钱。有了钱,就可以给我娘治眼睛了。”
李持明莞尔,笑着笑着,眼角湿润了。他清清嗓子对那青年说:“好,可以,若是你杀敌杀得好,朕不但升你的官,还给你银子,让你给你娘治眼睛!”
“路大宽谢过陛下!”
李持明又在演武场巡视了几圈,同杨骏聊了聊路大宽,以及其他的一些情况。杨骏说去岁西北平乱之所以最后演变成那般光景,兵匪不分乃至兵匪合一,说到底是源于把持朝政的陈党在朝中推行那重文轻武的政策——地方兵权在武将手里,军饷补给的发放却是由文官负责。同一级别的文官永远比武将地位高。可文官又不会和底下的大头兵们同吃同住。大兵们有了什么难处,地方州府长官是一概不管也一概不在乎的。如此一来,他们同豪强勾结,大量侵吞军饷补给。士兵们在前线卖命平乱,州府长官和豪强在后方吃空饷领军粮。拼命的人得不到应有的报酬。端坐公堂的人却能坐享其成。一来二去,即便总兵和参将们再好言相劝,大头兵的内心的不忿也难以平息。加之当地士兵多从当地征选,平乱平着平着,就平到自己的乡亲父老头上去了。这种情况,谁受得了?大头兵饿着肚子,没有军饷,又被发小亲友偷偷说服。一来二去,便带着马匹武器投了匪。
李持明闻言,不禁摇头叹息:“到了这时候,咱们没资格指责他们投匪。地方官勾结豪强腐败到这个程度,真不知谁是正谁是匪了。”
路大宽便是从这般民不聊生的西北逃来的。他总是和人比武,是因为他那瞎眼老娘快要不行了,得要名贵药材吊命。路大宽身上贫穷,于是就千方百计弄钱来。
“营里的弟兄们也都知道他的情况,大家怜悯他一片孝心,所以往往故意输给他,好把钱给他去买药。大宽是个性子刚烈的人。好面子。弟兄们也知道,所以不想因为帮了他而伤了他的自尊。故而才用这个法子的。”
李持明点点头,对此不置可否。又和杨骏扯了几句有的没的。杨骏告辞练兵去了。李持明转过身来对李令姜道:“阿韫,方才杨骏同我说的这一番话里,你可有听出一些东西?”
他怕李令姜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又补充说明了一遍:“有关北大营这支军队的东西。”
“这是一支非常团结,亲如兄弟的军队。彼此之间关系紧密。”李令姜说。“从他们对待路大宽的事情上可以看出来,非常团结,非常义气。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还有保护兄弟尊严的意识,这可是很难得!”
李持明笑着点了点头:“阿韫,阿兄没看错你。”
李令姜接着说:“若是上阵打仗,这样一支队伍是有其优势在的。因为他们团结且关系紧密,一旦打起仗来,其同仇敌忾的气势就足以胜过对方一大半。且因为极其讲义气,战友出现伤亡时他们的作战热情会非常容易被调动!这是极大的优势!”
李持明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却又话锋一转道:“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军队,若是在作战不力时出现了逃跑心理或者怯战心理,那这种消极的想法同样也会在队伍里飞速传播!”
“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一个身先士卒,愿意和将士们同甘共苦的领军人物了啊!”李令姜说。她回头看向远处正聚精会神带着士兵们操练枪术的杨骏,还有混入队伍的路大宽。“巧了,我看这只军队里,并不缺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