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又有人出去。
这一个落脚沉重,每一步都带着一点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这人至少有一百四十斤以上的分量。但步子碎而急,是个女人。另外她走路带着份小心翼翼,不如小侯爷那般洒脱随便。多半是个中年发胖的仆妇。
又过一会儿,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匆匆传来,是那名送沈书岩出去的丫鬟回来了。
这院里来来去去的丫鬟仆妇不少,他边听边数着走过去几个人,是男是女,胖瘦如何……权当是打发时间解闷。
不久之后,屋门发出一声轻响,随后朝内推开。
青年早听出阿梨的脚步声,纹丝不动地躺在原地。
阿梨闪进门,迅速掩上房门。她身上果然换了套崭新的衫裙,袖襕上有着精致的刺绣,绣线里混入极细的银丝,随着她的动作,偶有一丝细碎的光芒闪过。
青年头也没转,斜眼睨着她,脸上浮起讥讽的笑意:“换一身这样的衣服,就以为自己和她们成了一路人了?”
阿梨没搭理他的讽刺,冷冷地道:“你天亮前就走吧!萧夫人院子外有家丁轮流巡逻,且都是两个人一起巡,你出去时记得避开他们。”
“嗤,还用你说?”他早就看好了萧家家丁巡逻的规律,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进来,但至少说明夕璃这丫头没打算在这方面蒙害他。
“有什么吃的?快饿死我了!”
“吃的?”阿梨打开桌上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找出一块不知放了多久的糕点,又干又硬,表面都有裂纹了。
青年:“…………”
“我去厨房找找看有什么吃的吧。”阿梨讪讪地将干硬的糕点扔回盒中。
过了一阵,她才回来,带回一碗白饭,碗边堆着些咸菜,“咚”一下放到青年面前桌上。
青年低头,凑近过去仔细闻了闻,视线却不离阿梨的脸,盯着她最细微的神情变化。
阿梨弯了弯嘴角:“怕里面下了毒?那就别吃了,吃糕吧。”
青年突然探手,手指像毒蛇一般扣住了她的手腕。阿梨没躲也没挣扎,依旧挑眉,冷笑着看他。
青年用另一手执筷,将米饭挑开,没见碗底有什么异状,又将饭与咸菜翻拌了一下,上下混匀,这才将碗朝她面前一推:“你先吃。”
阿梨轻声冷笑,连菜带饭扒了一大口,没嚼几下便咽了下去,接着又低头去扒饭。
“行了。”青年把碗拉过去,松开她的手腕,端起碗吃了起来。
阿梨冷眼看着他把饭吃完,收起空碗走到门后,拉开门正要出去,就听外面有人进了院子。
这人步子迈得很大,走路时有轻微的皮革摩擦声,还有身上所佩武器与铠甲随着步伐相互撞击的声音。
阿梨刚刚将门拉开道缝,看到进来的人,急忙把门又掩上了,回头紧张地看向青年,示意他保持安静。
青年无声地用口型示意:“萧旷?”
阿梨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回桌边,小心地把碗放下。
青年戒备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但萧旷并未在院中停留,径直回了主屋。
依稀能听见萧夫人叫了声“阿旷。”
萧旷低声应了句什么,但隔着门扉,又拐了几个弯,语声变得模糊难辨。
阿梨等了片刻,不见院里有人,就又拿起了那只空碗。
见状,青年拽住她,神情微显狰狞,手上的力道也重:“不要再出去了!”
阿梨回头看他一眼,显然萧旷的归来,让他变得更为警惕而多疑了。她把碗放下,拍了拍手在桌边坐下了。
青年在她对面坐着,侧耳细听主屋的动静,但之后只有丫鬟们进出的声音,送茶水送饭菜打水……
阿梨打了个呵欠,困倦地眨眨眼睛。
青年不耐烦地低声道:“困了就去睡,别在这儿碍眼。”
阿梨颇为听话地走去床边,合衣躺下了。
青年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盯紧她的每一个动作,看着她躺下,把双膝蜷至胸前,双臂缩在身前,如同婴孩般蜷缩起来的睡姿。
直到她合起双眼,他眼睛里那种厉色才消失,随着微皱眉头的放松,那眼神似乎也随之变得柔和了一些。
默默看了会儿安静睡着的阿梨,他收回目光,望向面朝小院的窗户,不无讽刺地想着,萧旷就在那儿,这两天带着士兵满城追捕他们,却不知他此时就在自己家里,中间只隔了两道墙。
等到萧旷入睡后,他摸黑进屋,可以无声无息地靠近卧床,用袖中的薄刃小刀在喉管上轻轻一抹,事就成了。
等屋里乱起来,紧张的家丁冲进来,惊慌的丫鬟点起灯,照亮床榻上的尸首,女人的尖叫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趁乱离开了。
这么想着,他不自觉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
第164章 【逃犯】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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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舔完唇才觉得嘴很干。方才的饭里咸菜有点多,饿得时候只觉特别下饭,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此时倒觉得口渴起来。
他拿起桌上的水壶,轻轻晃了下,里面还有半壶水。他谨慎地打开壶盖嗅了嗅,没有闻到什么异味,反倒被里面湿润的水汽引得更为口渴了。
他走到床边,轻推阿梨的肩膀,将壶嘴凑到她唇边:“喝一口。”
阿梨睁开眼,看清面前的水壶后,微讽地哼了声,从床上坐起,接过水壶,仰头喝了起来。
青年听见她喉咙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咽水声,这是假装吞咽装不出来的,便从她手里拿走了水壶,小口喝了起来。
沁凉的水入喉,舒服而滋润。
阿梨冷冷道:“没什么事我继续睡了。”
青年随意地挥了挥手,走回桌边坐下后,又接着喝了好几口水,才感觉没那么干渴了。
阿梨说是睡觉,却没有合眼,过了会儿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穿上鞋往门外走去。
青年见状低声喝问:“你去做什么?”
“解手。”
“忍着。”
阿梨没有停下,继续往外走。
青年眼睛一眯,起身去拦她。却没想到才站起来便觉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跌倒。他暗暗心惊,急忙用手撑住桌面才勉强站住。
“你,你给我下了什么?!”她是怎么做到的?所有他吃的喝的,她也都吃过喝过,为何她就能安然无恙地行走?
阿梨微勾嘴角,她武功不高,靠着窃盗为生,若万一失手让事主发觉了,总要有些保命的手段。答应靳飞改过自新后,她几次犹豫是不是要把药给扔了。如今想来,幸好没扔。
方才向萧夫人坦白之后,她提出让人假扮萧将军回来,将青年吓走。但萧夫人却摇头道:“他既敢来这里,未必会因为行远回家来就被吓退。他武功高不高?”
阿梨眼神略显茫然:“他从小时候就开始练武了,但我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她摇摇头,“我不是很清楚如今他的武功如何,但肯定不弱。”
沈童微皱眉头:“我担心他并不仅仅是为了躲避抓捕才来的。”
他只独自一人,若要躲避抓捕,找普通民居随便躲一夜就是了,何必冒着风险跑来萧旷的居处?虽说他与阿梨是旧识,但他们多年未见,他又怎可能对阿梨放心呢?
闻言阿梨也想到了什么,脸色稍微发白,短暂地迟疑之后,她提出下药迷昏青年。
说出来时她还有点担心被问到药的来历,但萧夫人并未多问,只沉吟道:“不管把药下在哪里,他肯定会先让你尝过,才能放心地吃下去。”
阿梨咬牙道:“尝就尝好了,了不起我和他一起晕!”
沈童摇摇头:“不妥,万一他晕倒之前拼死反扑,要伤你害你,你也吃了药的话,就无法反抗或是逃走了。”
她详细询问这药是否能溶在凉水里,是否有味道,起效的药量与起效时间等等细节,最后定下全盘计划。
药下在水里,但却不是一开始就投入水中,能迷晕一人份的药粉大概是指甲盖大小的一小撮,把药粉用一小片丝绸包起来,扎紧,再用饭粒粘在水壶内壁的上半部分。
只要不把水壶完全灌满,药粉包在水面上方,所以阿梨喝到的是干净的凉水。
但她喝水时倾斜水壶,壶壁与药粉包都被浸湿,药粉包无法再黏住壶壁,落入水中,药粉随之溶化,青年喝的水就是下了药的水了。
这药粉溶于水中后,有极淡的味道,但刚吃了过咸的饭菜后,青年的味觉没有那么敏锐了,也就察觉不出来这一点点味道。
关于这些阿梨自然没有详细解释给他听的打算,反而加快脚步往外走。
青年眼神一厉,跨上两步,五指如爪,抓向她肩膀。阿梨早就有所提防,急忙向前躲避,闪开这一抓的同时,人已经到了门后。
她拉开门闩往外跑,并大声呼叫:“来人啊!——”
青年猛咬自己舌尖,疼痛的刺激让神智又回来几分,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放弃阿梨,转身往窗户的方向奔去,手才搭上窗框,就听脑后风声响起。是棍棒一类的物事挥了过来。
青年向前俯身,躲过这一击,紧接着转身,手中有暗绿色光芒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