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从奏折中抬眸,他似乎想起了陈年旧事,神情有些恍惚。
陈婉续道:“这么些年臣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圣上,你怎能忘了臣妾的好呢?”
皇帝看向陈婉,良久他淡淡笑了,略一点头道:“朕怎会忘记?你我相濡以沫三十余年,朕怎会忘记你?”
陈婉愣了愣,看着皇帝的笑容,那一瞬间她突然觉着眼前这个人很陌生,陌生到让她有些害怕,她扑到皇帝怀中,撒娇,“圣上是不是怪柳儿最近没来太极宫陪您?那柳儿自罚三杯好么?”
皇帝抬臂搂着陈婉,他一下一下轻拍着陈婉的后背,道:“你拦不住漠儿的,裴依依绝非寻常女子,她才是你应该除掉的人。”
***
七月初三,黎漠立下十日期限的最后一日。卯时,大殿前的车马广场上便乌泱泱地停了不少马车,今日早朝众臣都来得比平日早了两刻钟,黎漠不在洛南的这十日,陈婉动手清理了不少与裴行俨一同做事的老臣,也砍掉了不少摇摆不定不知站在哪一边的臣子,如今的朝廷三分之二的人都是陈婉钦点的。
黎漠从大理寺将裴行俨带走,便是公开和陈婉对抗叫板,两大阵营便这样悄无声息地展开了拉锯战,黎漠人不在洛南,陈婉先下手为强,暗中排查黎漠安插的眼线,将黎漠的势力一锅端。
卯正一刻,皇帝和陈婉已经在三阶白玉阶上的书案前坐着了,众臣都敛声屏气垂手立在两侧,殿内静的出奇,落针可闻。
内官抬了一更漏搁在殿堂里,滴答的水声一下一下打在众人心上。
仅剩的几位肱骨大臣都煎熬地等待着,如果黎漠未能按时带着裴家千金回来,那么这朝廷将暗无天日,陈婉称帝违背天纲人伦,他们会受到何种酷吏刑法,光是想想便吓得一身冷汗。
陈婉端坐着闭眸休憩,葱白的手指在书案上一下一下地点着,唇边带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昨夜陈三思派人来报说黎漠和裴依依被困在了洛南城外的崇明山中,今日定是不能赶回来的。
卯正二刻的水滴落下,陈婉站起身,眉梢眼角都带着狂喜的神色,她正欲开口说话,听得殿外宫人长长一声喧呼——
“报——端王殿下求见!”
第34章 荷包
话音落下,陈婉脸上的得意神色霎时便褪得干干净净,她紧紧攥着手,指甲掐着手心,转头看向站在阶下的陈三思,目光已然变得狠毒起来。
殿内的肱骨大臣们纷纷松了口气,他们抬头看向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的表情很淡,仿佛早就意料到黎漠能按时返回一般,他整了整衣袖,启唇道:“宣。”
陈婉一个踉跄跌坐在榻上,额头已然渗出冷汗来,她重重地阖上眼眸,深呼吸了几下平复情绪,待再睁开眼眸时,眼底已经带了呼之欲出的杀意了。
朝臣们纷纷转身看向门外。
殿外红日东升,光彻霄汉,一身玄衣、丰神俊朗的端王殿下和一身红衣、倾国倾城的相国千金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踏上三十六阶白玉阶。
朝臣们有些恍惚,他们抬手揉了揉眼,愣愣地看着从远处缓步走来的两人。
帝后执手,龙凰和鸣。
黎漠克制地咳嗽了几声,宋归心头“咯噔”了一下,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她低声问道:“如何?撑得住么?”
“无妨。”黎漠略一摇头,与宋归一道跨进大殿内。
宋归在殿前跪下,黎漠振袖行大礼道:“臣端王黎漠带裴依依前来复命,请圣上重审叛逃一案,还裴相国一个清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臣女裴依依叩见圣上、皇后娘娘。圣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宋归郑重朝阶上端坐的两人扣头朗声道。
“平身。”皇帝抬手虚扶了一下,他咳嗽了几下后,靠在龙椅上喘了几口气,这才将目光一一扫过宋归和黎漠,“裴依依叛逃一案案情复杂,朕决定先将嫌犯裴依依关押在大理寺,待明日辰时,朕将亲自审理此案,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黎漠脸色变了变,他抬眸看向皇帝,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拖延案子审理的时日,将宋归押进大牢,皇帝是故意给陈婉制造机会让她杀了宋归么?
“圣上,臣以为此案当尽快处理。反叛乃国之大罪,清者固然自清却也抵不过经年累月地处在浑浊之中,如此这般让忠臣蒙羞,着实寒人心。”黎漠拱手行礼,一字一句道。
皇帝看向黎漠淡淡道:“明日便审理此案,延时一日而已,端王怎如此心急?十日期限朕和朝臣们都能等得到,也不差这一日。”
黎漠眼眸闪了闪,他沉着脸启唇正欲反驳,宋归拱手行礼打断了他的话头,“圣上英明,臣女甘愿被押入大理寺。朗朗乾坤,裴依依相信圣上会还我裴家一个公道。”
“好!朕就欣赏你这种骨气!”皇帝抚掌大笑,他站起身挥袖朗声道:“来人,将裴依依押入大理寺,明日辰时审理叛逃一案!”
话音刚落,一队持剑御林军鱼贯而入,千骑长朝皇帝抱拳行礼后,侧身做出一个让的动作,冷声道:“裴姑娘,请吧。”
宋归点点头,她朝皇帝和皇后行了一礼后,转身缓步走出大殿。
从宋归回朝到她被带走,这前后不过半炷香的时辰。众臣看的一愣一愣的,垂手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他们有些看不懂皇帝的意图了,之前顶着皇后一党的压力撑持黎漠,答应给他十日期限,如今黎漠如期复命,他却延时审案。
所以,皇帝到底站在哪个阵营?
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众人都各怀心思,默默思索着在这暗流涌动的朝廷要如何立足保命。
“诸位爱卿还有何事要奏?”皇帝启唇问。
众臣如大梦初醒,纷纷拱手行礼朗声道:“臣等无事。”
皇帝听罢,挥了挥衣袖道:“无事退朝。”
众臣朝皇帝行了礼之后纷纷离殿,黎漠和几位臣子寒暄客套了几句话后便独自一人出了永宁门。
云毓早早便驾了马车等在永宁门外的永巷口等着黎漠,瞧见黎漠之后,云毓眼眸亮了亮,他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抱拳行礼唤道:“王爷!”
“回府,本王有要事吩咐。”黎漠略一点头,抬步朝马车旁走去,还没走几步,脚下一个踉跄,眼前一暗便昏倒在地。
待黎漠再次醒来,他已躺在了端王府卧房的床帐里。
“王爷!”云毓快步上前,略欣喜地唤了他一声。
黎漠坐起身,头还是有些晕,他靠在床边,抬手按了按眉心,他思索了一会启唇沉声道:“秘密潜入大理寺,护裴依依周全,本王不希望看到她有半点闪失。”
“诺。”云毓点点头,转身就要出门。
“回来。”黎漠叫住云毓,他犹豫了一下,将颈项上带着的一枚荷包摘下来,垂眸瞧了一会后递给云毓道:“将这个交给她,就说……就说本王信她自己可以处理好此事,本王很期待明日她与皇后的角逐。”
云毓抿了抿薄唇,那枚荷包是黎漠的娘亲手给他缝的,是陆妃送给黎漠的护身符,这十几年来黎漠一直随身带着。
他不知道这十日黎漠和裴依依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是光是看到黎漠如此举动,云毓便知裴依依在黎漠心底的分量有多重了。
“诺。”云毓伸手接过,郑重放在袖袋里,低声说道:“殿下不在的这十日,朝中发生了不少事情,细节属下来不及给殿下说了,殿下传云烨前来问话便可。只要殿下一声令下,云毓定为殿下赴汤蹈火。”
黎漠点点头道:“去罢。还未到那个时候,此事婉窈她不让我插手,你暗中护着她便好。”
云毓行了一礼后退出房去,黎漠靠在床头,咳嗽了一会后,缓了几口气,他偏头看向逐渐黯淡的天色,抬手按在了右肩的纱布上。
只这么一会未见着她,心底便想她想的厉害,果真是——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黎漠微勾唇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要是宋归在身边,这会定要折腾着要抱要亲罢。
***
青色厚重的石砖密密堆砌起来,只在顶端凿开一方窗子,容得一层浅薄的暮光照射进来,宋归挑了个临窗得、较为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一边啃馒头一边琢磨着黎漠跟她说过的整件案件的细节和过程。
铁链哗啦啦地响起,宋归飞速将馒头重新塞进怀里。
一狱卒端了盆馊饭进来,“啪”地给宋归扔在脚边,冷声道:“吃吧,裴姑娘。”说完便站在一旁监视着她。
宋归站起身,她拍了拍手,从袖中摸出一枚银元宝,走至狱卒身边递给他笑道:“狱卒大哥,这银子是我的一点心意,您看这饭……”
狱卒扫了那银子一眼,冷哼一声,“吃不吃?要我强喂给你么?!”
“嗳,不用不用。狱卒大哥也很辛苦,我能谅解大哥的苦衷,只是我吃饭的时候不喜欢人瞧着,所以大哥能不监视着我吃饭么?”宋归摆摆手笑道,手里的银子又多了些。
狱卒听罢,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适才大理寺提督吩咐他一定要裴依依吃完这饭,他嘴唇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