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舒却怔了怔,过了片刻,才道:“也好。”他低头望着少女,眼睛呈现好看的琥珀色,温和极了,“那我画谁比较好?”
骆音指了指自己:“自然是我啦!”
她的面容幼嫩,仰头的时候天真烂漫,教人情不自禁地把视线放在她身上。
姚舒赶紧收回了目光,随后点了点头。
一上午很快过去,姚舒因为要照顾阿娘,所以须得在午时之前回去。下午的时候再来,仍是作画,骆音仍是望着他。
“初初。”心中的疑惑憋不住了,再加上一上午的相互熟悉,姚舒终于有了勇气问,“你我素昧平生,昨日在墙头,你为何突然……”
他不是担心别人对他有所图,只是心有疑窦。如今他背负着最坏的名声,家境一贫如洗,还带着缠绵病榻的阿娘,别人躲避还来不及,她为何愿意招揽他做工?
“哪里素昧平生呢?只是我认识先生,先生不认识我罢了。”
听到这个意外的回答,姚舒面露疑惑。
“我虽是商贾之女,但最是仰慕读书人了。读书人饱读诗书,谈吐有礼有见识,而且还能入仕做官,替天下百姓谋福祉,这是多大的本领呀。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年轻的解元,也是长得最好看的。我曾爬过墙头,远远瞧见过先生,当时的先生满腔抱负,意气风发……”她说着说着,语气淡下来了,偷眼瞄了下姚舒,却是没有接着说了。
姚舒苦笑了声:“如今是颓唐荒废得很。”
“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磨难。”那双眼睛清澈又真诚,“我的阿爹曾经说过,生意场上,赚钱亏本都是很正常的,没人能一帆风顺,也没人会一直倒霉。只要不断地总结经验,吃一堑长一智,总会好起来的。跌倒了再站起来嘛。”
骆音本以为姚舒会有所触动,可他还是摇了摇头。
“不一样的。我已经没有再站起来的资格了。”
他是说他没有科举的资格了。
骆音知道之后不久朝廷会有官员洗清他爹的冤屈,届时,也是他恢复科考资格的时候。
但是现在,她什么都不能说。
骆音只好试探性地问了句:“那如果有站起来的资格呢?你愿意站起来吗?”
姚舒捏捏眉心,最近诸多事烦闷于心,他无法一心一意思考此刻对他来说虚无缥缈的科举。
他回答:“我不知道。”
到底是从小奔着这个目标的,哪怕到了此时此刻,也没有立刻放弃。
骆音松了口气:“那便好。”
这不是最坏的情况,她还能挽救。
第3章 银子
姚舒的阿娘因为这个冬天没钱治病,活活病死的。
骆音琢磨着,帮人帮到底。
她没法出去,也不方便直接给姚舒一大笔治病的银子。原是想让茴香去医馆找大夫,寻个由头把治病的钱揽下来,可茴香那边也没辙,阿爹让她待在骆音身边,不能离远了。
也不能叫其他奴仆去办这件事,一是担心他们会带着大笔治病钱逃走,二是担心他们办不成这件事,反倒伤了姚舒的自尊心,三是怕他们不能守口如瓶,造出流言蜚语。
骆音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办比较稳妥。
于是她软磨硬泡了骆阿郎三天,对方才忧心忡忡地答应了,“若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就跟阿爹或阿兄说。”
“放心吧。女儿这么乖巧,谁会无缘无故伤害女儿啊。”
毫不知情的姚舒仍在遵守承诺,为她作画。
他的画静心准备了四天,总算成了。
一个托着腮帮子,可爱憨娇的娘子微仰着头,面朝着画外。双挂髻托得脸格外小巧,隐于青丝间的耳朵位置向下延伸出小巧的蝴蝶模样的耳坠,衣服服饰简单可爱。
画中娘子的眼睛像是被温暖的阳光轻拂过的湖面,潋滟生辉,灵气十足。他画得十分精细,那清澈的瞳仁隐隐约约映出一个倒影。
骆音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但对画格外珍惜。她口中惊叹连连,一会儿看画,一会儿又抬眼看站在一旁笑望着她的姚舒。
“这真的是我吗?好厉害。”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没有见过比这更好的画。”
姚舒心里也高兴,但还是矜持地保持谦逊。
“浅薄之作。”说出来就觉得不太好,毕竟画中的人是她,于是硬生生补了一句,“因为画的是你,所以才显得特别好。”
这句话却又像是外面轻浮浪子的话,让姚舒一时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骆音沉浸在画里,没有特别细究他的话。
她眼睛弯弯:“先生为我作了这么好的画,可有什么想要的奖励?”
奖励?
姚舒立刻想到了阿娘。他做画师,每日会领一串铜板,酬劳有点偏高。可是询问大夫之后发现,离彻底根治还差了一截,每日省吃俭用,筹钱治病,他细细作一番算账,需得三月。阿娘的咳嗽越发严重了,也不知能不能撑到三月。
他怕极了“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本束手无策,可眼下有个机会。
迟疑了片刻,姚舒嗫嚅一下嘴唇,轻轻唤道:“三娘。”
他叫她三娘,不似“初初”般亲近,是有求于她。
“能不能,借我三百两银子?”
骆音望向他。
姚舒只觉得“轰”地一下,脸颊和耳朵都在发烫,想必红透了。
他曾经也求过别人借钱,别人无一例外都拒绝了。一是因为金额太大,二是因为他家徒四壁,别人担心他还不上,三是因为他爹是贪官,他们瞧不起他。
眼下,他在向这个十四岁的小娘子求助。对方给过他帮助,让他当画师,有一点收入改善家用。他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得寸进尺。
正当他打退堂鼓的时候,骆音说:“好啊。”
她本就打算救他的阿娘,既然他自己主动说出来了,她直接把银子给他,倒也省了找大夫的功夫。
姚舒的眼睛瞬间亮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欣喜。
骆音伸出手指,挠挠脸颊:“可是三百两够吗?”
“足够了,多谢三娘。”
“在借钱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才成。”
“什么事?”他有些怔愣和疑惑。
骆音说:“你得答应我,在这个冬天,好好准备科考,若是资格恢复了,顺应自己的心决定要不要参加。”
荒诞!怎么可能说恢复就恢复。
但姚舒盯着她的眼睛,竟然觉得她说的是真的。
他答应了。
二人立下字据。
骆音亲自和他一起去库房取了银子。
姚舒将沉甸甸的银子抱在怀里:“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姚舒走后,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期间,骆寻问起:“初初可是把三百两银子给了姚舒?”
阿爹和阿娘今早北上离开去做丝绸生意,家里和在随清县的生意交给了骆寻暂管,是以府上的事都瞒不住他。
骆音也不打算隐瞒:“是的。那是给他阿娘治病的药钱。”
“读书人一贯清高,我原是担心你与他相处不惯,现在看来,是多心了。”
骆音回答:“他跟一般的读书人不一样。”
“是啊。连中两元,若不是摊上那样一个爹,恐怕明年春闱就是戴着大红花坐在骏马上的状元郎了。”骆寻感叹一声。
一直默默听着的骆二娘突然放下筷子,问了句:“初初,你待他那般好,莫不是心悦于他?”
这番话惹得其余兄妹二人齐齐放下筷子,注视着骆音。
骆音夹菜的手一顿,不由自主地收回筷子,认真地想了想,方道:“不是。”
她说:“我只是同情他。其他人不肯帮他,我只好雪中送炭。”
骆二娘松了口气:“那便好,不论他以后是像现在一样贫穷,还是会飞黄腾达,你们都是不太合适的。”
骆元娘补了句:“王家那二郎不错,三娘以后不妨与我做妯娌。”
骆寻竟然接话:“王家的不错,但我觉得薛家的更好。”
骆音满头大汗,连忙规劝话题突然偏移的阿兄阿姐们:“我还没有及笄呢。你们别急着把我嫁出去啊。”
她只在这个世界待到姚舒上京赶考那日,过后嫁娶什么的,全是苏醒过来的原身自己决定。
姚舒拿银子回去治病,却一连三天没有动静。
骆音起初以为他是要照看他娘,没有时间过来,后来发觉不太对劲,治病之后,生活开支还是有的,柴米油盐还是要买的。她之前每日给的铜板是存不下的。
后来她托茴香去打探消息,才知道姚舒被打了,竟然是因为他怀里抱着的银子。
据茴香多方小道探听得来的消息,还原出了那天的事。
姚舒抱着银子,本欲直接去医馆请大夫,谁知还没到医馆,就碰上四五个街头小混混。小混混都是不久前逃难来的随清县,无亲无故,混居在县外的小破庙里。偶尔会去做些苦力活,填饱肚子之后,就进入赌场,转眼输个精光。整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街上闲逛。
姚舒倒霉,碰上了他们。
小混混都是眼尖的,瞧出了他抱着的包袱里有好东西,直接给抢了去,姚舒反抗,还被毒打了一顿,随后就直接离开随清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