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走啦。”
底下的茴香催的让人心慌。
她的目的已达成,只等任务目标明日自己过来了。
骆音动作灵巧地回到梯子上,探出个脑袋:“那便明日见了,姚郎君。”
姚舒此人,读过十几年的书,虽不是迂腐之辈,但也有文人的清高和尊严在的。比起直接给他塞银子,还是招他做工更好一些,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免得他心里不舒服。
不过做工的银两嘛,自然是可以多给一点的。
姚舒多日忧愁的脸总算浮现了一丝轻快,叉手于胸前,微弯腰:“多谢娘子。”
骆音下了梯子。
抬头就看见小古板茴香满脸哀怨。
“三娘!”茴香语气懊恼,“若是您只为了送出纸团,直接让婢子传给看门的侍卫,再让侍卫带出去给那位姚郎君便是了。您何苦还自己冒险上梯亲自给呢?幸好那时墙外没有旁人。”
“阿爹管的紧,他们都听阿爹的话,会让我把东西给出去吗?”骆音伸出食指,轻轻戳在她的额头上,“茴香啊,你是不是傻?”
茴香嘟囔一句:“婢子傻不傻还不好说,但婢子看出来现在三娘心里眼里全是那位姚郎君了。”
以前的三娘顽劣调皮,她还可以安慰自己是三娘年纪小,心性未定,可现在姑娘眼瞅着就要及笄了,很快就要出嫁了,怎反倒愈发肆意妄为了呢?
也不知是何时见到过那位姚郎君,整颗心都巴巴地贴在人家身上。
骆音挑挑眉,却懒得做否认。
目的已达成,她心情愉悦,脚步轻快地走回自己的小院,突然想起什么,转头说:“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不许传出去,知道么?”
得到两人的点头之后,她这才转身,哼着小曲,继续往前走。
第2章 画师
晚间的时候,骆府的阿郎回来了。
奴仆们在正厅摆了一大桌美味珍馐,红糖滋粑,桂花肉丸,腌制鸡等等。白日里忙着各种事的骆府主人们都到这里,整整齐齐坐下,一共六人。
骆阿郎虽是个商人,在外面狡猾善辩,舌灿莲花,可是一入骆府,那便是顶好的良人和父亲。
他只娶了一个娘子,连着四年生下了四兄妹,骆音是最小的一个。
今日如常,互相闲谈打趣完一番,等到没人开口了,骆音状似无意地说道:“阿爹,女儿想学作画了。”
“那就学。”骆阿郎答应得很干脆。
他的女儿,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横竖不过花几个钱。
“诶,谢谢阿爹!”骆音喜笑颜开,“只是这酬劳……女儿一直没攒下钱,只有几个首饰……”
“你直接叫张叔给你拿点库房的银子便是。需要多少,拿多少。我还怕用不完呢。”
骆音被他的财大气粗的架势给震惊到了。
桃花眼眯起,笑容越发灿烂:“那就谢谢阿爹了。女儿明天就派人去宣扬骆府要招画师。”
骆阿郎点头:“你愿意静下心来学点东西自然是好的。只要别随便往外乱跑,我都是应你的。”
外头嫉妒他有钱的人不少,恶语乱窜,遏制不住。他是商人,士农工商,商居末,那些摆出清高模样瞧不起他的人很多,他怕女儿出去,会听到不好的东西,徒惹不快。
骆音自然答应。
骆府唯一的郎君骆寻见状,便问道:“初初,我在随清县结交了一些人,不妨我明日问问他们,省城那边有什么比较好的画师,我亲自请人过来,也好过你通过奴仆宣扬大海捞针。”
初初是她的小名,唯有亲近之人方可这样唤她。
骆寻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让骆音感动之余,又有些头疼。
她那样说只是一套说辞,事实上,等明天姚舒一过来,她就直接说他便是她招的人。见骆寻好意,自告奋勇想揽下招画师的活,她只好婉拒:“阿兄,不必这样麻烦。我只是想简单打发时间罢了。”
骆寻微微一愣,笑了笑,没作坚持。
“也罢。你想如何,便如何。”
今晚,骆音早早就睡了。等到第二天天一大亮,就迫不及待起来洗漱梳妆。
“三娘,姚郎君是来不了这么早的。这大冷天的,河面上都结冰了。您不如多歇歇,养足精气神。”茴香看着这位“春心萌动”的三娘,无奈地叹气。
屋内的炭火烧得正旺,将骆音白嫩的小脸烘了层暖红。
她面对着铜镜,翻找着自己的首饰盒子。
“那不一定,万一他来得早呢。外面这么冷,没有骆府的人的带领,他肯定也进不来,茴香,你去府外瞧瞧吧,别让他冻着了。”
茴香心里不相信,但还是领命前去。
外头的风又冷又实,似刀割一般。
茴香裹紧衣服,急匆匆地走在走廊上,向着正门口而去。
本来抱着肯定没人的想法,却没想到,以凋枯老树为背景,台阶之下,赫然站着一个人。
他的唇已经被冻得乌青,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唯独双眼清亮,灼灼地盯着前方。
姚舒今天起的很早。
事实上,昨晚回去之后,伺候阿娘吃饭洗漱完,躺在坚硬冰冷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硬生生撑着身体睁眼到黎明,估摸着确实是“第二天”,就起床穿衣,把饭菜做好,暖在锅里,就徒步走到这里。
也不知等了多久,天才大亮。
他需要这个机会。
昨晚听见阿娘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再想起离世时的阿爹,他便知道,他比谁都需要这个机会。
茴香在前面走,后面跟着姚舒,一同回骆音的小院。
一进门,便似到了暖暖的春日,与外面的凛冽寒冬隔绝。四方角落里都燃着炭火。
“三娘,人已带到。”茴香在外面躬身低低地说了一句,便走上前,掀开纱幕,站在她身后。
姚舒心有顾念,只匆匆看了一眼,依稀见到一个曼妙的人影,便赶紧低下头。
“小娘子,某是姚舒,字裘仪。”
他叉手在前,略行一礼。
随后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纱幕被掀开,露出一个梳着双挂髻的女孩。
年岁尚小,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脸蛋水润,还带着婴儿肥,她的五官精致得很,尤其是一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潋滟生辉,似是含着脉脉情意,又偏生清澈无辜得很。
正是昨天那个顽皮爬上墙头,扔给他纸条的娘子。
虽在姚舒意料之中,但乍一见到,还是有点惊喜。随即便有些疑惑,他从未见过这位娘子,为何她要找他做画师?
骆音笑了笑,露出洁白的贝齿,桃花眼弯成月牙。
她双手交叠放于左腹,微行一礼。随后便道:“昨日不便,没有行礼,实在是惭愧得很。我叫骆音,是骆府的三娘。”
“三娘。”姚舒叫了声。
“你不必如此叫我,你是先生。”
“那该如何称呼?”
“我有个小名,叫初初。长辈们都这样叫我,你也这样叫我吧。”
她尚未及笄,在姚舒心里,跟小孩子差不多,没有男女之别,避嫌一说。闻言,从善如流。
“初初。”
这一叫,似乎无意中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骆音让茴香去拿昨夜备好的宣纸和毛笔,趁这段时间,她问:“先生擅长画什么?”
“画人、画山水、画花鸟,皆可。初初想学什么?”
“画人。”她毫不犹豫。
“画人是极难的。”他有意让她从最简单的学起,怕打击到她学画的热情,但他向来温软,那句规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骆音点点头,半点没有被困难吓住。
“那我也要画人。”她笑起来,带着似孩童般最懵懂最纯净的期盼,“今年冬天,我能学会么?”
姚舒今年二十有余,学画十几年,方才大概窥探到如何画出人的灵性,更何况是一个从未接受过作画的千金呢?
而今,面对她乖巧的一张脸,他生平第一次说了谎。
“能的。”
说罢,面露羞赧。
骆音显然没有自我认知的能力。闻言,欣喜浮现在脸上。
“先生说能,那便能。”
茴香把东西带来了。
宣纸在桌上铺开。
骆音坐在旁边,撑着腮注视着他。
姚舒细长的手执起了笔,却半晌没动。他是会作画,却不知该怎么教人,尤其是教一个从小娇养的深闺千金。
骆音察觉到他的异常,但仍定定地凝视着他的脸。
他的脸不惊艳,却十分耐看,书卷气很浓厚。低垂着眉眼望着桌上的时候,可以看到一排浓密乌黑的睫毛,外头旭日东升,在他的睫毛上染上薄薄的一层淡金色。鼻梁高挺,唇色极淡,微微抿着。
他放下了笔,转头望向骆音,却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眼睛,一怔。
骆音迎着他的目光,甜甜笑起来。
“先生为何不作画?”
“不是教你么?”
“你不妨先作一幅画,我之后把它裱起来,挂在我房里,日日看着,便有动力作画了。”骆音仍撑着腮,似是漫不经心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