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美人可愿见许本王,以慰我彷徨?”
……
于裴桓而言,女人惯是没有见识的。赵宁蓉是,傅卿也是。
那赵宁蓉只是个五品郎中的嫡长女,生性烂漫。一日和婢女偷溜出府去采风,乘船游湖时,不慎哉入水中。正巧,那日裴桓也与四皇子裴旦、五皇子裴昂泛舟湖上,听得有人叫唤,发现是哪家公子哥落水了。裴桓最识水性,又是兄长,自然是由他下水救人。
待捞起赵宁蓉,裴桓才发现这公子哥竟是个娇娥。娇娥一身白衣,没入水中后,玲珑曲线不免一览无遗。女子满脸羞愤,说什么都不愿上他们的船。裴桓只得托着这女娇娥,由裴旦、裴昂划船带着,待到了岸边,遣散了众人,才将这她从水中带出。
这英雄救美的佳事很快便传遍全京上下。后来不知怎么的,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时下的版本。有人言说,这赵姑娘春日采光时,不慎被贼人掳了去,正巧被泛舟湖上的信王瞧见了。信王对美人一见倾心,不惜以性命之忧替她挡刀,被贼人在右腹侧刺了一刀,最终终是救得美人回;美人也欲以身相许以报答救命之恩。
一段姻缘佳话由是展开。
裴桓借着这事儿在京城老百姓面前赚足了好感。圣上也颇为所动,特意赐婚于赵宁蓉与裴桓,成就了这一对甜文主角。
裴桓不过是勾勾手指的功夫,就换来了赵宁蓉的痴心情深。几句缠绵悱恻的情话,也让傅卿从决意寻死的泪人儿,变成了眼含春波的痴情人儿。
傅卿于裴桓,本也就是无关紧要之人。只不过一处酒靥,三分相似的容貌,自己若是得了空,便去逗弄一番,若是无暇顾及,也不觉什么。
若说起来,这傅卿也是运气不好的。自己早就布好了线人设好了局,就等太子成婚。太子妃姓甚名谁他都不在意,傅卿就傅卿罢。
这两日的傅卿看自己时,没了之前那种痴迷热忱的眼神,端的是清冷疏离,甚至还不加掩饰地透着一丝厌恶。
欢喜自己奈何,厌恶自己又奈何。他裴桓岂是分神于这般琐屑之事之人?
不得於飞兮,使“卿”沦亡。
第4章
太子和傅家嫡长女的婚期定于四月。
永元年间,商业繁荣程度高,商贾人家与官宦人家结亲靡然成风,故厚嫁之风也比前朝更为盛行。傅卿是相府的嫡长女,故傅府在准备嫁妆这一方面,自然是要下一番血本的。
皇家的聘礼早前一日就已送到了,除了礼制内的合十样,还送来了一些胡人进贡的小玩意儿。傅白氏就着院前的妆奁一一清点,除了傅府自家的妆奁外,皇家的聘礼也返了一些。这其实本该由公中的宅库置办,可傅白氏还是亲自操办。
圣上虽一度对官宦婚财的数目进行限制,称:“自今已后,天下嫁女受财,三品已上之家,不得过绢三百匹;四品、五品,不得过二百匹;六品、七品,不得过一百匹;八品以下,不得过五十匹。”但官宦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会厚嫁自家的女儿。傅府为傅卿准备的,都是于礼制限制下的最高标准。
傅箐上一世,直到二十八岁,也还是孑然一人,连个结婚的念头都没有。穿越成了傅卿,看着傅白氏招呼婢女忙进忙出的样子,感觉这世界上,果然还是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尚是三月,京城这几日才正开春。初春的风吹来,不免还是带些寒意,傅白氏的鼻尖儿却沁出了细汗,傅箐忙把她往屋内带:“娘,外面风大,仔细着凉了。还有个把月呢,不必急着这一时。”
傅白氏也是累了,坐下歇了会,差婢女来将脸上的细汗擦去,接了傅箐端来的茶,抿了一口才道:“是我们卿儿出嫁,我自然是要仔细些的。”见眼前老大姑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由得嗔道,“每日尽来我这添乱!宫中礼仪多,你可不能再像在自家家中一般闲散,得了空去将《女诫》《女训》再抄几番,莫要给我们相府丢面。”
傅箐愣了愣,反应过来,见傅白氏正盯着自己看呢,忙应下道:“女儿晓得了。”
妈妈。傅箐在心里默念。
以前也是这样。傅箐初中时,每个周末,都会跟着傅妈妈上她打零工的纺织厂帮忙。傅妈妈就帮着厂里理理成衣,剪剪线头。傅箐也跟着有模有样地学着。傅妈妈怕她学习进度跟不上,每次都劝她回家做作业去,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可傅箐总不听,执意要跟着一起来,说早做完早回家。一阵子后,傅妈妈看过傅箐的成绩单,见她的成绩只增不减,终于也放下心来,松口同意她一同来。纺织厂的老板听说了这件事,见傅箐俩母女做事情既勤劳又认真,还答应傅妈妈每个月多给她三百块。
傅妈妈拿到新的工资后,高兴地给了傅箐三百块,说让她拿着买书买文具用。傅箐不肯要,傅妈妈佯装生气,只说下次不肯让她一起上纺织厂来了。傅箐只得接过,等傅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又将那三百块钱塞回到了傅妈妈的钱包里。
傅妈妈哪里会不知道。第二天,等吃晚饭的时候,傅妈妈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时下正流行的双肩书包,递给傅箐。傅箐错愕了几秒后,欣喜地接过,顾不上吃饭,背着新书包就去了厕所,在镜子前左晃右晃的。
她又跑到傅爸爸床前,在他面前连转了好几个圈,雀跃地问他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箐箐背这个新书包真好看!”
傅箐就像只归南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围着傅爸爸傅妈妈吵。傅爸爸也高兴,微微使力,竟也能下床来了。傅妈妈见状,忙把饭菜又重新倒回锅热了热,再炒了几个菜,一家人难得一起坐着吃了个饭。
她本来都不太记得这些事情了。待傅妈妈去世之后,傅箐将老家里的房子整理了一番,就转手卖给邻居了。她带走的东西,只有几张相片、傅爸爸生前最爱拿着听的鼓词收音机,和傅妈妈为她织的几件毛衣。
她毕业了之后,就在省城找了个小单间租着住下了。日子过久了,身边空落落的,却也不记得要去想起以前的事情。
傅白氏方才的一顿说教,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卿儿,你怎么了?”傅白氏见傅卿直愣愣地伫在一旁,也不作声,只盯着地上某一点看。
傅箐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没什么。”
“不知怎么的,自从你这婚期定下之后,我这心里总感觉惴惴的。”傅白氏见女儿面有忧色,不免想到这两天,自己也总是觉得不顺畅。
傅箐闻言,心里只觉酸涩。都说母女连心,傅卿大限将至,做母亲的总会有些本能反应吧。她强打起精神,接过傅白氏手中饮尽的茶杯,道:“这几日天气转暖,可人都说春捂秋冻,娘注意身体,仔细别受寒了。您这是舍不得卿儿,卿儿也舍不得您呀。”
傅白氏正好有些体己话想与傅卿说,秉散了在屋内伺候的嬷嬷和婢女,将傅箐叫到跟头来,细细说道:“娘是舍不得你,可一想到我家卿儿,能做当今的太子妃,娘又巴不得早点将你嫁出去。只是这东宫人多口杂,你万事皆要小心,仔细不要被人抓了把柄。”
傅白氏说完,又瞟眼望了望窗外,压低了嗓门,道:“做女人的,自然是要以夫家为天。你虽是知书达理,可在一些方面不免也小孩子气。今后,太子就是你的天,休要忤逆他。他若要添人,你也要做出一副大方的样子来,莫要拈酸吃醋。你是宰相府上的嫡长女,敬重你的人多,眼红你的人也多,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
傅白氏这一番恳切的话,自然是出于真心,傅箐却没太听进去。一来,按照原书的剧情,傅卿在大婚当晚就被毒死了,后面哪里还有她的戏份?二来,傅白氏说的一些话,于现代女性的她看来,自然是无法苟同。但她很感激,感谢傅白氏,感谢傅卿,也感谢上天。
已经许久没有人在她耳边耳提面命絮絮叨叨说着这些话了。
“娘,爹最近有无说起江南一带民间私贩私盐之事?”傅箐其实早就想问,一直没找着机会,此时正是好时机。
“你怎么知道?”傅白氏狐疑地瞥了一眼傅卿,她足不出户的,怎会知道这朝堂上的事?
“我……我听阿珠说的。估计是阿福去酒肆买酒时,听人说的。”
“你爹确实有提起这事儿,但盐政这块儿是归户部管的。”
原书剧情中,在太子成婚前,裴桓曾被圣上指派去往江南,随同户部一同调查民贩私盐这事儿。古代交通不便,裴桓一走少说就得二三个月,对她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时机。
傅白氏奇怪问道:“你问这事儿是为何?”
这确实唐突了,可傅箐一下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随便胡诌了几句,将话头引到别处,才算翻篇了。
原书里,裴桓是个扮猪吃老虎惯了的。娶的正妃,不过是个五品郎中的女儿;平日里,也做惯了闲散王爷,做不来什么实事儿。而调查民贩私盐一事儿,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民贩私盐,若真要实地访查,能抓到的也只有小商户农户等市井小民,背后的大商贾大官宦,往往纠不出来。一个不小心,乘船翻到水里,管你是皇子还是平民,照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等玩命儿的苦差事,可那裴桓偏偏要主动请缨,不知是何居心,估计是为了后期上位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