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姬月白又从自己袖中取出几张蜡黄的纸页,抬手递了上去:“请父皇预览。”
许贵妃眸中神色已然转厉,她看着那几页纸的目光简直就像是一团火,几乎能把那几页纸都给烧了。
姬月白毕竟是空口无凭,皇帝心里到底还是半信半疑:无他,实是太过骇人听闻——若真如姬月白所言,从孝惠皇后到琼昭仪再到方太后,许贵妃手下只怕真就是血债无数;可皇帝实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枕边人竟会是这样一个害死自己元后、自己未出世的骨肉甚至自己生母的恶毒女人......
若真如此,这么多年来一直毫不知情,甚至还纵容宠爱对方的自己岂不也成了帮凶?
皇帝实是不敢也不愿如此想。
只是,姬月白说的有条有理,现下又递了几页纸来,皇帝便伸手接了来,仔细看了看,越看越觉得孝惠皇后当年怕是真就遭了旁人的毒手——而当时有动机有能力的,似乎真就只有许贵妃.......
眼见着皇帝神色越发难看,许贵妃咬了咬唇,语声更是如泣如诉:“陛下,公主以此污蔑妾,妾实是百口莫辩。只是,事涉孝惠皇后,妾也不得道一声无辜——当年,妾与孝惠皇后先后入太子府,孝惠皇后看妾年纪尚小,平日里多有照顾,时常与妾一同垂钓、一同煮茶、甚至还曾抵足而眠........实是情同姐妹。妾视孝惠皇后如长姐,敬之爱之,但凡孝惠皇后又丁点儿病痛,妾都恨不得以身替之,如何又会对她起这害人之心?还求陛下明鉴!”
许贵妃说起当年旧事,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便是皇帝都不觉回忆起当年孝惠皇后与许贵妃两人当年那些姐妹情深的种种往事,心里才笃定的想法又不由动了动。
是啊,当年孝惠皇后和许贵妃确实是关系很好。孝惠皇后虽然不大喜欢他往别人处去,却也常在他面前说起许氏的好来,否则他也未必会在皇后无子的情况下宠爱许氏,让许氏生下长子......而且,许氏她那时候也才十多岁,那么一丁点儿大的小姑娘,娇嫩嫩的如春日新柳,实是没有半点心机。难道,那么一个小姑娘,真能眼也不眨的对一直照顾着她的孝惠皇后暗下毒手?甚至还借此,不动声色的离间他和方太后这一对天家母子?
眼见着皇帝又要被许贵妃说回去了,姬月白也跟着冷笑了一声——
“若只是听娘娘所言,那么娘娘果真是好生‘无辜’,好生的‘可怜’!只是,在我想来,最无辜最可怜的倒不是娘娘,而是那些被娘娘害了性命,踩在脚下的人......孝惠皇后死了,皇祖母因此闭宫,朝内朝外立时便有要立娘娘您这位皇长子之母为后的言论,我虽不知您当日的风光尊荣却也能够想见;后来,皇祖母出面拦下此事,孝全皇后得以入宫,娘娘倒是难得的‘安静’了几年,只可惜孝全皇后很快便也去了,只有您这位贵妃娘娘风光依旧,独掌宫务,好不厉害;似琼昭仪这般没背景没眼力的,更是直接一尸两命死在了延庆宫里——娘娘,您下手如此狠毒,连婴孩都不放过,午夜梦回,难道就不曾心觉惶恐?”
“简直是满口胡言!”许贵妃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悲切,厉声呵斥。
姬月白却是半点也不怕她,紧接着又续道:“随后,皇祖母发现真相,本欲告知父皇却又意外病逝,反到是娘娘快步赶到。我记得娘娘正因嫡庶之事而闭宫自省,皇祖母一去,娘娘便又重新出了宫,接掌宫务......而现在,太子与三皇子发生意外,娘娘亦是第一个赶至此处,毫无悲色,反到是做足了要母凭子贵,重掌宫务的准备。”
“父皇,似娘娘这般无辜可怜之人,却步步高升,荣宠备至,如今眼见着又要因着皇长子而重又风光。您难道真觉得这一切都是意外和巧合?”
“那么,天命未免太过眷顾贵妃娘娘了。”
虽然没有证据可有时候也不需要证据,反正姬月白也没客气,直接把这些黑锅一股脑都丢给了许贵妃。
反正,许贵妃也不清白,桩桩件件背后都有她的影子。而这般的说法,也更能引起皇帝的疑心。
宋高宗治罪岳飞时难道真不知道岳飞忠心,难道真不知道秦桧所言有虚?只是他心里有了疑,为了防范于未然,方才默许秦桧所行。
汉武帝赐死钩弋夫人时,钩弋夫人难道真就做过什么淫.乱之事?只不过是汉武帝觉得“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担心对方会步吕后后尘,为了防范于未然,也为了国家社稷、为了自己儿子皇权稳固,方才将那一日夫妻百日恩的爱妃赐死。
由此可见,皇帝要杀人,原也不需要有一个真切的理由,只需起疑。
莫须有之罪听上去可笑,但无论是昏君还是明君其实都明白这并不是个笑话。
只要皇帝心里有意要立大皇子为储,那么就要仔细考虑留下许贵妃的利弊。
虽然皇帝本人十分重情,时常都会心软,可姬月白今日丢给许贵妃的这几口黑锅太大太黑,皇帝终究还是要多方面的考量:若是杀了许贵妃,真能有利江山稳固,保住仅剩的几个儿女以及东宫妃妾腹中的两个遗腹子,他自然也不会心软。
哪怕是为了防范于未然,也必须要先解决了所谓的“隐患”——世间之事,原也不过是两相害取其轻罢了,而许贵妃的分量远没有她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
果然,皇帝微微阖眼,沉吟片刻便已有了决定:“来人,把许氏拉下去。”
“陛下!”许贵妃有些茫然,几乎是不敢置信的抬头去看皇帝——姬月白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哪怕皇帝真信了,那也不该立时便重惩于她。
皇帝却没有看她,只是阖着眼,沉声与左右道:“今闻太子与三皇子之事,朕心甚痛,深恨宗庙社稷无人可托.......一日痛失二子,稍有父母慈心,当也为之哀痛。然许氏妄生他念,觊觎储位,面无悲色反嬉笑之,实乃不慈之甚。此不慈之人,若留宫中,必致兄弟相争,祸从内起。朕念其多年辛劳,不忍杀之。故降旨幽禁延庆宫,无朕旨意不得进出,他人不得探视。待朕大行,当以身殉。”
许贵妃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容几乎是苍白的,那双乌黑的眸子更是定定的看着皇帝,不敢置信:“陛下.......”
话声未落,便已有手脚利落的宫人直接上前,架着她拖了出去。
姬月白仍旧跪在榻边,一动不动的看着许贵妃被人拖下去,一声不吭。
皇帝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满是疲惫和沉痛:“你也出去,皎皎。”
姬月白低声应下,默默行过礼后,这才起身出去。待出了门,她还是忍不住往延庆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宫阙重重,只能看见远处的殿顶。淡色的琉璃瓦在光下折出金黄的光束,如同流水一般淌落,明澈透白,温暖中带着一种镇定人心的静谧。
然而,姬月白却没有欣赏或者感慨的时间,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如此之时,皇帝终于狠下心来降旨斥责许贵妃,幽禁对方,甚至还留下要让对方殉葬的意思。而这前所未有的绝情和冷酷,也代表了皇帝已经起了要立大皇子为储的心思。
若是换了那些愿意为了孩子付出一切的母亲,未必不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铺就儿子的帝王之路。可似许贵妃这般自私狠心的女人,那是断断不愿意的。
的确,她爱大皇子,因为那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是她费尽半生心血所养出的儿子.....
可她更爱自己,更爱她汲汲营营、谋求了一辈子的权利与地位。
或者说,她最爱大皇子的一点就是这个儿子能为她带来她想要的一切。
这样一个人,要她为了儿子牺牲自己,怎么可能?
如今,许贵妃离她最想要的位置不过一步之遥却成了真正的可望而不可即,简直堪比世间最严酷的折磨,令人绝望。而这样的绝望只会令她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
这也正是姬月白想要等待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该狠心的时候,皇帝还是能狠心的。
大家晚安,么么哒~
☆、分说
在心里将事情仔细的想了一遍, 姬月白便缓了一口气, 抬步往偏殿去。
张淑妃等人就在偏殿里。
叶侧妃虽是昏着, 但张瑶琴却还醒着, 如今见了张淑妃, 这对姑侄自然又是许多话要说,说着说着便都掉了眼泪, 实是悲从中来——无论是为了什么,这些年来, 她们也都在太子身上用尽了心血, 如今前功尽弃,一应心血皆是付诸东流,实是令人痛苦。
姬月白来时,这两人都还在擦眼泪, 心苦得都没空去管门口的姬月白。
好在,姬月白也不用人管, 她先与张淑妃见了礼, 又问张瑶琴:“太子妃身子如何, 可是请太医看过了?”
张瑶琴抬手擦着眼泪, 摇了摇头, 细声应道:“都这般时候了, 哪里顾得上这些?”
的确, 适才听到消息时,皇帝直接呕了一口血出来,乾元殿里的人都忙不迭的去请太医来给皇帝看脉开药, 哪里又顾得上一侧的张瑶琴和叶侧妃?后来,许贵妃又赶了来,也不知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也没让太医给张瑶琴和叶侧妃看看。张瑶琴眼下心绪纷乱,又不耐烦管那晕着的叶侧妃,索性便也没开口唤人,只怎么坐着想事,等张淑妃来了就跟着哭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