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了一眼许贵妃难看到了极点的面容,姬月白接着往下说道:“皇祖母发现:有人将孝惠皇后贴身的香囊掉包,用那个有毒的香囊暗害了无辜的孝惠皇后。随后,那幕后之人还指示父皇身边近侍将那毒香囊毁尸灭迹。也因此,皇祖母以为这个暗下毒手的人会是父皇。这样的‘真相’,对她而言实是最大的打击,以至于她甚至不敢揭穿此事,只能自欺欺人的将事情隐了下去,从此避居慈安宫,再不管后宫之事,冷淡世事.......”
说到这里,姬月白不由又看了一眼皇帝神色,轻声道:“幕后之人恶毒心肠,由此便能看出——她既能做下这样的恶事,不是不能嫁祸他人,也不是没有更好的收尾方法。可她必要将此事嫁祸给父皇你,以此害得皇祖母此后数年内心煎熬,逼迫父皇与皇祖母之间又添隔阂.......”
皇帝脸色已有几分青白,手掌紧紧攥着被角,指尖几乎嵌入柔软的锦被。
姬月白紧接着往下道:“她也不是不能将所有证据付之一炬,彻底不留后患,但她非要留下一些东西作为‘战利品’,以此沾沾自喜,提醒她第一次也最成功的一次成功。”
说到这里,姬月白从怀里掏出那个破旧的红色香囊,双手举着递到皇帝眼前:“父皇应该还记得琼昭仪?她生得很似孝惠皇后,也很有运气,甚至还怀了皇嗣,我记得父皇当年也曾十分宠爱于她。当年,琼昭仪信任许贵妃,留在延庆宫安胎,最后却因‘意外’而早产,一尸两命,当时我与父皇都甚是难过,却没想到琼昭仪的死也并非意外,而是因为她在延庆宫里发现了这个香囊,想要以此向皇祖母揭露当年的真相........”
里面是一个破旧了的红色香囊,像是被人用剪子剪破了,只能隐约看见一角用金丝绣了个“琼”字。
皇帝看着那个香囊,本已冷沉的眸子却不觉浮出水光。
他想起了孝惠皇后。
外人提起孝惠皇后,都说她贤孝宽厚,只有他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也就会在外人面前装个样子,实际上却是个爱笑爱闹,爱拉着他往外跑的。她从小便是个坐不住,也不爱做针线。但偶尔想起来了便也会似模似样的拿拿起针线,坐在榻边拿了花样子叫他挑,兴冲冲的道:“马上就要入春了,给你做条袍子?”
春袍还没做完,都已入夏,她十根青葱一般的玉指也都被扎了一遍。最后还是他看得心疼了,夺了她手里的东西,不许她再做这些。
那会儿,他们尚且恩爱,说着说着便歪缠到了一处。她窝在他怀里,用指尖儿戳了戳他的胸膛:“要不,不做袍子了,我给你做个香囊?好不好?”
说话间,她微微仰起头,小脸蛋嫩生生的,眼睛也是又圆又亮,就像是狡黠猫儿翘着尾巴尖儿,用毛茸茸的尾巴挠人,挠的人心尖儿痒痒。
时至今日,他都还记得她说话时清脆脆的声音:“就做一对香囊,你一个我一个,绣上我们两个的名字.......”
他当时心里极是妥帖,嘴上却还是要说她:“还是算了........你那十根指头就是棒槌,这香囊怕是要绣到明年!”
然而,等到第二年,他们又吵了一架,他的那个香囊也是被丢过来的。
她红着眼睛瞪他,泫然欲泣:“我再不要理你,再不要信你了。”
他仓促间接过自己的那个香囊却不知道她的那个香囊长什么样。
如今,总算是看见了。
看着面前这个陈旧的、被人剪破的红色香囊,皇帝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夺,然后用指腹轻轻的摩挲着上面的“琼”字,一时间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适才,听说两位皇子之事时,他是锥心之痛,痛得呕出血来,痛得不顾君王颜面,抱着小女儿落下泪来。
而此刻,想起孝惠皇后,想起当年两人之事,想起她最后去时那瘦骨嶙峋的模样,他便觉得好似又一根细线正在心头旧伤处磨着,一点一点的磨着,磨得伤口生疼,血痂开裂,渗出旧日里的淤血。
过了一会儿,皇帝才听见自己低沉的声音:“......究竟,怎么回事?”
姬月白轻声应道:“这是琼昭仪当年得自延庆宫得来的香囊,她令人送到皇祖母手上,结果也因此而出事,最后一尸两命。皇祖母也是因此方才得知真相,终于明白自己多年以来都是误会父皇,知道当年那事乃是许贵妃所为.......”
“公主果是编的一手好故事,”眼见着姬月白这就要把矛头指向自己,许贵妃便是再有耐心再能忍耐都不能不开口,“只是,你口中说到的那些人都已故去,如今也只剩下这一个香囊。谁又知道公主这些说辞究竟是真是假?”
说到这里,许贵妃终于也豁了出去:“陛下,妾自问自己已是足够宽宏,却也实在受不了公主这般无凭无据的污蔑之词。还请陛下还妾一个清白!”
“娘娘说得如此义正言辞,难道是怕了?”姬月白挑了挑细眉,看着许贵妃。
许贵妃却是冷冷回视她:“我只是喜欢公主不要在御前借先人之口胡乱污蔑他人清誉。太后何等英明,若事情真如公主所言,太后何苦还要隐瞒?”她自觉没有留下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此时说起话来亦是理直气壮。
皇帝确实是有些半信半疑:姬月白说的有理有据,还有香囊佐证,确实是叫人不得不疑。只是,这许贵妃的话也有道理——方太后素来看重孝惠皇后又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若是知道了真相,如何又会闭口不言?
姬月白却是含泪:“皇祖母顾忌着大皇兄,顾忌着父皇,内心实是煎熬,一直不敢与说起,只是让我去寻当年旧人,略作抚慰。直到最后,她才令我去请父皇过去,想要与父皇多说几句......没想到,我才去了乾元宫,回来后便见着皇祖母已是仙去......”
说到这里,姬月白重又跪倒了下去,她哽咽着道:“父皇,我当时是真的怕了。皇祖母死的那样巧,许贵妃来得又那样快.......我就怕连皇祖母都是被她害死的......我,我当时实是怕的厉害,甚至都不敢将这些与父皇说,只是一径儿的哭。”
皇帝也不知有没有将姬月白的话听进去,他像是想起了方太后去时的情景,面色微微变了变。
随即,他那双黑黝黝的眸子看住了姬月白,淡淡道:“既然你当时不说,现今为何又要说?”
姬月白抬起手,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声音忽的扬起,一字一句皆是极清楚的:“许氏之恶毒,世所罕见。太子与三皇子去的匆忙,女儿自是不知这里头究竟有没有旁人手笔。可如今也只有大皇子堪当大任,而许氏正是大皇子生母。”
“父皇,若是让许氏这般恶毒之人做上太后之位,大周该怎么办?天下百姓又该怎么办?”
“女儿今日之所以重提旧事,不过是想请父皇三思而为。”
她抬起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直视皇帝,语声轻缓又有力:“昔日,武帝欲立少子,先去钩弋夫人。臣下有言‘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武帝却答‘然。是非儿曹愚人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女不闻吕后邪?’虽大皇子已然长成,然许氏之恶远胜钩弋,可比吕霍。若她登位,只怕我等姬姓之人,再无立足之地,父皇今日不怜我,也当怜东宫所遗两滴骨血.......”
皇帝已然明白了姬月白想说什么,微微阖上眼睛,像是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你既然知道,只有你大皇兄堪当大任。那么,你也该明白: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许贵妃到底是大皇子的生母,若是皇帝真就依了姬月白的话,立子杀母。那么,大皇子可能不敢去恨皇帝这个亲爹却一定会恨姬月白这个进言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收尾了,不会让许贵妃好过的。
☆、谕旨
然而, 听到这话的姬月白却依旧神色从容,甚至还很淡定的道:“难道, 我不说这些, 许氏便会放过我吗?”
此言一出,皇帝没有说话,一侧的许贵妃却是面色微变,似是想要开口争辩。
姬月白抢在许贵妃开口前,接着道:“若女儿不说, 任由许氏作恶,只怕最后遭难的便不仅女儿一人;倒不如直接说了出来,也省得似皇祖母一般心中煎熬,到死也说不出一二。”
“陛下!”许贵妃忍了又忍,实是忍不下去了, 只得也跟着跪了下来。但她仰头去看皇帝时, 已是梨花带雨,语声凄切, “公主这些话全无凭据, 只是空口污蔑, 如何又能相信?难道, 陛下要学宋高宗这等昏君,以莫须有之罪杀人?”
她美艳的面容苍白孱弱, 声如泣血,一字一句皆是满含凄苦:“还求陛下看在妾这些年兢兢业业,辛勤苦劳的份上, 还妾一个公道。”
姬月白虽然没什么确切的证据,但说起话来亦是义正言辞:“娘娘这等人,竟也敢与岳帅相比?若说证据,昔人皆已故去,我手上确实没有实据。但是,这些年来,依着皇祖母临去前的吩咐,我一直暗中令人寻访当年旧人,终于寻到了负责给孝惠皇后看脉的胡太医一家人,胡太医虽已故去,但他却留有遗书和笔记,上面就有对孝惠皇后当时病情的种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