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月白淡淡道:“娘娘一向精明能干,想来也不是健忘之人,应该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何会交出宫务,为何会闭宫自省?如今方才过了多久,您这又是想要伸手了?”
便是再好的耐心也受不了被这么个小辈当面那话堵着,许贵妃眸中一时闪过些微冷色。随即,她便拿着帕子按住眼角,语声里满是悲痛:“我实不知何时得罪了公主,竟是叫公主这般厌憎,处处都把我往坏处想……”
说着,许贵妃便又抬起眼看了看皇帝,低声道:“陛下,妾此心之诚可鉴日月,还望陛下明察。”
皇帝勉强应了一声:“朕自是信你的。”话虽如此,神色间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其实,皇帝此时是真有几分心软,差一点便要松口,让许贵妃重掌宫务了。只是,姬月白提起当初许贵妃“交出宫务”,“闭宫自省”的事情,皇帝那被压下去的警惕心不由得便又升了起来——当初玄灵老道的事情,他虽没再追究,终究是在心里留了个疙瘩,每回想起来总是不能完全放心。
许贵妃只看皇帝面色,便猜着皇帝心思,心里更恨姬月白多事碍眼。
明明,二皇子与三皇子都已去了,四皇子又是个不知能活多久的病秧子,如今唯一可堪太子之位的也就剩下个大皇子。她既是贵妃之尊,又是大皇子生母,如何就不能掌宫务了?
若她能掌宫务,东宫那两个遗腹子自然也更好解决了——毕竟,理由都是现成的:惊悸过度,哀毁过甚,伤了胎气。
虽说不过是两个还没生出来的孩子,但斩草除根,防范未然的道理,许贵妃却是极明白的。
偏偏,姬月白这么一番说辞,倒是将许贵妃的话都给堵了回去,一时间竟也不好再说什么替皇帝或是慕贤妃分忧了。许贵妃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嘴上却还是软软的:“是我想岔了,如今还是陛下的身子要紧,我又哪里能够离得了陛下?慕妹妹那里也有淼淼在,倒不必我去操心。”
皇帝果然“唔”了一声,也没提叫许贵妃接掌宫务的事情,反到是顺口说了句姬月白:“下回可不许再这样胡说了。”这话实是不轻不重,显然他心里确实是没怪女儿这一通“胡说”。
许贵妃素来体察帝心,此时也不得不勉强挤出了笑容,端出贤淑大方的模样替姬月白说起话来:“皎皎还小呢,只怕也是一时儿心里难受,想得偏激了。”
姬月白今天却仿佛真就脑抽了,不仅没有顺着许贵妃的话见好就收,反到是紧接着道:“我是心里难受,只是我对娘娘说的那些话,倒也算不得如何偏激。毕竟,娘娘你做过的那些事,一件件的说出来都比我想得更加‘厉害’……”
“皎皎!”眼见着姬月白越说越过分,许贵妃的脸色也是越来越苍白,皇帝到底还是出了声,侧头又安慰了一下许贵妃,“她小孩家儿胡乱说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许贵妃实是恨不得把皇帝这话丢回去——姬月白这都快及笄了,哪里又能算是什么小孩家儿?
偏偏,就算这样了,姬月白还要梗着脖子往下道:“父皇,我真不是随口胡说。”
姬月白今日过来便已是做好了和许贵妃撕破脸的准备——太子和三皇子已经出了事,眼见着大皇子便要扶摇直上,此时若是不压住许贵妃那便再压不住了。更何况,她早便想要在皇帝面前,将许贵妃做的那些恶事,一桩桩一件件的说开了。
故而,姬月白深吸了一口气,很快便接口道:“贵妃娘娘难道真以为:你当年做过的那些事情就没有一个人知道?其实,皇祖母在世上时便与我说过许多娘娘的事情,只是她老人家想着逝者已矣,又看在大皇兄的面上,这才没有往外说,最后也不过是让我在外搜寻旧人,照顾一二……”
许贵妃隐约察觉到了姬月白的未尽之言,立时打断了她的话:“我知公主厌我,只是公主为此扯上太后,未免太过了些!”
说到这里,许贵妃便也跪倒在了皇帝榻前,垂首泣道,“陛下,公主年纪尚小,便是言语偶有冒犯,妾也不会放在心上。自来清者自清,妾没做过的事情,也不怕旁人说嘴。只是,太后毕竟已经去了,公主这般言辞,未免有辱先人……忆及太后昔日慈容,妾,妾实是不能再忍下去了。”
皇帝微微动容。
许贵妃显是不想再给姬月白说话的机会,紧接着便又抬眼去看姬月白,目光中满是谴责:“我知公主也是一时情急。只是,还请公主说话前仔细想想。当年太后娘娘是那么疼爱公主,公主如今又怎得忍心扯上太后娘娘……”
许贵妃语声娓娓,说起方太后时又动情泣泪,实是闻者伤心。
皇帝也是一时忆起太后慈容——为父母的总是更能体谅父母苦心,更何况皇帝当年也确实是个孝子。故而,皇帝终于牵动怒火,第一次对姬月白冷下脸来,沉声斥责道:“皎皎,你怎的这般说话!”
许贵妃紧接着便道:“太后都已故去多年,便是当年有什么交代,公主当时便该说了,怎的还要隔上这么多年方才提起?”
是啊,若太后真有什么交代,姬月白当时说了便是,何苦还要隔了这么多年?
皇帝被许贵妃这么一提醒,越发不信女儿的话,也不耐听她胡说,脸色一沉,直接道:“好了,朕也累了,不想再听你胡说下去。你也回去吧……”
说着,便欲吩咐宫人将姬月白送出去。
然而,姬月白却仍旧半跪榻边,动也不动,紧接着便道:“我知道有些话,父皇未必相信,只是时至今日,我还是要说。否则,只怕我才是要辜负了皇祖母当年的一片慈心。”她顿了顿,没有再给许贵妃插嘴的余地,紧接着便道,“难道,父皇就没想过,当年孝惠皇后真正的死因吗?”
皇帝一顿,因着两位皇子过世而微微泛红的眼睛忽的凌厉起来,他抬眼看向姬月白。
姬月白没有一丝停顿,紧接着便道:“当年,孝惠皇后与父皇青梅竹马,恩爱情笃,便是皇祖母与我说起也常常感叹,世间恩爱眷侣不过如此。可惜,您和孝惠皇后最后却是闹到那般地步,几成怨侣……这里面,难道就没有旁人暗中离间的缘故?”
人总是会朝有利自己的方向去想。
人越老越是心软,越是恋旧,总是会不自觉地回忆起当初。便是皇帝,这般年纪偶尔想起过往,颇是怀恋当初与孝惠皇后恩爱时的种种情景,因此也十分悔恨当初的不成熟和误会……自然,他也不觉得这全是自己的错,姬月白如今这般说法,反到是投了皇帝的心思——他的确是觉得是有人暗中离间,这才使得自己与孝惠皇后彼此生怨,最后生死两隔,遗憾一生。
听到这里,皇帝竟也不再计较姬月白言语中的冒犯,反到是微微颔首。
许贵妃却是暗中握紧了拳头,几次想要插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常与皇帝说旧情,可若论旧情,她又哪里能及得上与皇帝青梅竹马的孝惠皇后?更何况,孝惠皇后不仅是皇帝的原配正妻,更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人若是死了,留下的记忆只会越来越美好。而孝惠皇后又是死在正年轻的时候,皇帝回忆起她来,只会想起她年轻时的美貌与动人,只会把许贵妃这样的旧人衬得人老珠黄。
正当许贵妃心绪复杂时,姬月白的话语仍旧是不疾不徐。
“当年,孝惠皇后意外小产,最后郁郁而逝——这原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她当时本就因着与父皇颇多隔阂而郁郁寡欢,又经了那样的事情,所有人自然也都觉得她真就是郁郁而终,并无怀疑。只有皇祖母,她视孝惠皇后如亲女,断然不愿相信她竟是会这般离己而去,必要彻查。谁知,皇祖母查到最后却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
☆、呈情
“发现了什么?”皇帝下意识的追问道。
许贵妃没有出声, 但她如刀刃一般锋利的目光似也落到了姬月白的身上, 那是没有说出口的威胁。
姬月白神色不变,依旧从容淡定的将话说了下去:“皇祖母发现:孝惠皇后的死乃是有人暗中下手的缘故.......”
“公主, ”许贵妃终于忍不住了,声音也跟着转冷,如同冰霜一般, “无论是太后娘娘还是孝惠皇后都是已故之人, 殿下这般肆意攀扯,岂不是惊扰了先人魂灵?”
“娘娘此言差矣,此时此刻, 我若依旧沉默不语,方才会让先人魂灵不安.....”姬月白抬起头, 目光灼灼的瞪视着许贵妃,寸步不让, “而且,娘娘几次三番打断我的话, 真就不是心虚惶然?”
许贵妃脸色微变, 唇瓣微颤, 正欲说话。
榻上的皇帝却已经沉下脸来,冷冷出声:“行了, 让她说下去, 把事情说清楚了也好。”
皇帝话语中的“她”显然指的就是姬月白,许贵妃脸色微白,藏在袖下的手掌不由握紧, 骨节因为用力过度的缘故微微泛青,抵着掌心的指甲几乎就要刺破掌肉。疼痛令她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冷静,心中安慰自己:时隔多年,当年那些事,姬月白想必也没有什么真正的证据,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