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极冷。
她咬着牙强忍着不敢完全睡去,她不能也不敢让自己生病。
夜已深,北望斋的书房中灯火通明。
“祖父,易安送来消息,他带人在国子监中四处寻过,就是聂太霖的院子也寻了由头进去看过,没有寻到四弟的身影。”
曲清闻站在书案前声音中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急躁。
“清闻,冷静下来,”曲文海背着手站在窗边,冷声呵斥着:“为何如此慌乱?事情既是已经发生,你就当知道你再如何慌乱都无济于事,你要将它当做是对你磨炼。”
这怎么能只简单当做磨炼。
除夕那晚,他就已经下定决定以后要将曲清言视作自己的同胞弟弟来照顾,出了这样的事,让他如何能冷血的只当是磨炼。
“我已给张大人和钱大人送去消息,张大人回信说豫王今日一直在宫中,西北大捷,皇上心中欢喜今晚直接将人留在宫中。”
豫王不在宫外,不论聂太霖将人截走的目的到底是为何,眼下他都不会轻举妄动。
他们至少还有一晚的时间。
曲清闻焦躁的心因着这道消息缓缓的平复下来,理智回归,他微微有些赧颜:“是孙儿太过急躁了。”
“你不是急躁,”曲文海转身向他走来,年过五十尚未佝偻的背脊在烛火的光影中如山一般向曲清闻压去:“你当记得,他只是你的庶弟,不应分去你太多的注意。”
曲文海的话如当头一棒直直的砸到曲清闻的心里。
他面色瞬间一白,向后退了一步。
“庶弟,也是弟弟……”
“清闻,这个家以后还要靠你,你当知道自己肩头的责任是什么。”
责任,这二字如山重,曲清闻瞬间即被压的喘不过气,“清言他也肩负得起曲家,我们兄弟二人总能有所照应。”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但……他到底只是庶出,出身太差……”
一夜冷风送走暮色,天光破晓的一瞬,曲清言在寒颤中头磕在木板上迷糊中醒来。
这一晚格外难熬,几日的旬考已是耗尽她所有的精力,被人丢在柴房中又困又累、又冷又饿,破晓的天光落在她的脸上,她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比这更狼狈的一日。
她翻滚着费力的从地上爬起,透过粗陋的窗子看向房外,入眼就是一道极近的院墙,院墙一侧有处油迹斑驳的角门。
院外的景致太过普通,普通到这京中大大小小的院落都会有这样一个寻常的后院,她甚至不能分辨出她是否还在国子监。
她该怎么办?
这场意外来的太突然,突然的让她毫无准备。
她一蹦一跳的挪到门口,用肩头撞了几下就感受到柴门被从外锁了起来。
柴房中大半是散乱的干草,曲清言用身子在里面一点点拱着,只拱了大半依旧寻不到可以用来磨开绳子的东西。
曲清言不断的告诫自己要冷静,越是到了这样的时刻越不能慌乱,她的命、她的前程只捏在自己手上,曲文海那里她就不能指望。
柴草翻拱起来格外困难,旬考几日都是吃的硬面馍泡白开水,本想着旬考结束蹭着曲清闻的月例去吃顿好的,结果……曲清言不愿再去想,不然饿的实在厉害。
聂太霖将她丢在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若是真要将她送到那位豫王的床上,按说应该找个宅子将她好吃好喝的关起来才是,不然面黄肌瘦的真的很让人倒胃口。
她拱着拱着就觉肩头撞到一坚硬的物件,她惊喜的将柴草弄开,就见一柄发了铁锈的柴刀躺在地上。
天色微亮,曲文海派到聂府周围的探子丝毫消息都打探不出,聂太霖以身子不适为由,旬考几日就没去国子监这几日更是没有出门。
聂府进出之人只有寻常的婆子小厮,连上门之人都是极少,想要就此寻到蛛丝马迹着实很难。
曲清闻在第二日一早就被曲文海赶回国子监。
“你留在府中也做不得什么,不如回去好好温书,大考在即不要被寻常事分走精力。”
曲清闻垂着头,一夜未睡又一直担忧,人已是有些憔悴。
“祖父,清言他……您一定要想办法救回来。”
“你真以为祖父会弃他于不顾吗?”他们曲家想要彻底留在这京中,想要如周家顾家那般长盛不衰,又如何能只靠曲清闻一人。
他对曲清言呵斥多过关怀,也是因着他通身的不逊太难把持。
不论他是嫡是庶,若有一日站在朝堂之上,代表的就会是他们曲家。
如此一个难以控制不知其内心想法的小辈若是不打压一番,让他尝尝苦头,他又如何能放心的让他出仕。
只这番话他却是没有必要让曲清闻知晓。
曲清闻知他的话一旦说出就很难有转圜的余地,正犹豫着就听有下人在外轻扣:“老太爷,该上朝了。”
曲文海目光扫来,他忙躬身说道:“清闻向祖母和母亲请安后就返回太学。”
☆、第五十一章 两处机锋话不多
一夜的烛火燃尽,春和殿外高高挂起的灯笼在春风中左摇右摆。
殿内,有宫人端着宫灯鱼贯而入,曹公公站在床前服侍着朱瑾钰起身穿衣。
披上大红纻丝衮龙袍,腰跨白玉带,微宽的袍袖垂在两侧,发髻高高挽起带好翼善冠。
朱瑾钰将脚抬起,曹公公忙从一旁的小太监的手中接过皁靴跪在地上为其将穿好。
“瑾睿可是还在宫中?”
“回殿下,豫王殿下昨儿夜里被陛下留宿在武英殿。”
曹公公服侍朱瑾钰穿好皁靴正准备起身,因着这一声发问心下惊恐的连身子都不敢起,趴跪在地上扯着细尖的嗓子回着。
“武英殿?”朱瑾钰眉头轻挑,却是没多少诧异之色,只淡淡的说了句:“该上朝了。”
曹公公忙从地上爬起,跟了上去。
非朔望之日,午门上五凤楼中已是响过第三道鼓,开二门,官军旗校先进入摆列还依仗。待鸣钟之后,列好队伍的文武官员由左,右掖门进入,在金水桥南依着品级站好队伍等待鸣鞭。
曲文海淡漠的手执笏板,低头专注的在地上寻着银票。
聂齐琛一身大红圆领蟒袍,织金云肩内饰过肩喜相逢蟒一对,左右通袖各用行蟒一条,前后膝襕处用行蟒多条。头戴乌纱帽,腰缠白玉带,一身赐服站在百官中极为显眼。
内阁诸公尚未得景帝赐服,他这般依仗着裙带关系站在金水桥南,为人处世又多有嚣张,不知有多少人想看他从云端跌落的一日。
“伯爷,据说昨儿夜里豫王殿下被陛下留宿武英殿,可是有此事?”
聂齐琛中气十足的哈哈一笑:“要说瑾睿那那孩子也是的,好端端的亲王不做,偏要学太祖成祖那般领兵打仗,陛下倒居然也由着他,就让他去给永宁侯做了先锋。”
“豫王殿下英勇无双。”
“太子殿下忠孝宽厚,豫王殿下英勇无双,伯爷当真是有福之人。”
“过誉了,过誉了。”
聂齐琛越发的得意,曲文海无需抬头也能想象得出他此时面上的神色,只他心里总觉对方此举像是带了某些深意。
鸣鞭。
众人忙换上恭敛的神色按次序过桥,直到奉天门丹陛前,文官在左,武官在右,两队相对而立,站在御道两旁,等待皇帝到来。
金台设在奉天殿廊内正中,乐起后景帝御门安坐。
此时再鸣鞭,鸿胪寺唱“入班”,左右两班走进御道,行一拜三叩头礼节,众人呼啦啦跪倒一片。
景帝勤于朝政,若无病痛急事从不缺席,此时端坐金台之上,见官员行礼完就照例起身摆驾右顺门的便殿,百官有事入奏,无事回各部办公。
六位阁老手中均有票拟好的奏疏,张乾远回头扫了眼曲文海便带着钱疏本几人跟上依仗。
“曲大人怎地如此匆匆,可是家中有事?”
出长安门,曲文海还未待来得及上轿就听着身后传来聂齐琛的问询声,他转回身面上带了两分笑。
“刑部近日事务繁多,伯爷可是有事?”
“无事,就是近来觉曲大人格外能屈能伸,心中有所感触罢了。”
能屈能伸……曲文海细细嚼着这二字,面色未变眸光却是深了些许,换做旁人被如此折辱小辈怕不会如他这般窝着盘着。
他确实窝囊的有些厉害了。
可这又如何!
他要的是曲家飞黄腾达,要的是长长久久的在京中立足,这样的折辱在野心面前又算作什么。
“伯爷若是无事,下官告辞。”
“曲大人何必急着走,不若去前面的茶楼坐一坐如何?”
曲文海笑着摇头,拒绝的倒也干脆:“下官刚刚入京,手中事项还没能全然上手,这些时日刑部事项繁杂,一刻钟都耽搁不得,实在对不住伯爷的好意。”
他不愿,聂齐琛也不勉强,只笑着叹口气:“倒是可惜了,晨起出门前太霖那孩子收到一条消息,还以为曲大人会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