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抖,一定不能抖,这样四野无声的夜里,一旦弄出什么动静,等待她的就只有地狱。
她咬着牙、倔着骨,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磨了大半的柱条小心的的掰开,吃力的爬上窗沿又一点点从中间挤过。
夜风吹来打在已被汗湿透的衣背上,她昏沉沉的脑子又变得清醒,这是一处废弃的柴房,她白日里磨柱条时已是四下打量过,这原本应是一处下人居住的院子,不知后来为何会被废弃做了柴房。
这聂家当真是家大业大,京城中寸土寸金,这样一套小院换做寻常人家,收整一下就是极为不错的住所,但在聂家偌大的家业里,居然只是一处废弃的柴房。
她垫着脚小心的走向院门,越是接近院门,张麻子震天的呼噜声就越大,白日里张麻子几次进来前,她都隐隐听到这院门在外似是也上了锁。
她此时抬手在门板上轻轻推了下,就感受到来自院外的阻力。
她头有些晕,四下里一片漆黑,只院门外张麻子身旁的灯笼透过一道隐隐绰绰的火光。
前门行不通她蹭着墙就向柴房后面走去,这柴房明显还有一处后院,只不知后院是否有门又会通向何处。
沿着墙边的小路转过两道弯,眼前就再不是漆黑一片,远处灯火通明,隐隐有嬉笑声传来,她借着光亮在墙边摸到一处虚掩的角门,没有太多的时间犹豫,她狠了狠心推门走了出去。
北望斋中,曲文海手中捏着张乾远送来的消息,国子监前后两门的注籍这一日中已是由杨忠杰亲自查过一遍,当日进出国子监的几个可疑人选也已是被圈画出来。
只那几人当日的行踪还需要时间再去打探,张乾远叫他不要急于这一时片刻。
他若真会存了叫曲清言听天由命的心思,那他此时便不会太过急迫,尤其他不急却是有人急。
那日聂齐琛的话语里他能听出对方语气中的急切。
聂太霖会瞄上曲清言,并不是真的因着他相貌太过阴柔,雌雄莫辩,只是因着他最好的一个人选。
曲清闻不能碰,考过举人,是曲家最有前途的小辈又是嫡长孙,但凡碰了就会换来他的不死不休,聂齐琛没必要给自己惹来一身腥。
剩下的三个小辈皆是庶出,曲清希、曲清鸿举业不显,前途渺茫,将人抓走不痛不痒。只有这曲清言当初在杨府写的文章一经传出就技惊四座。
就算他在京中声名不显,可聂齐琛但凡有点脑子就会知他对曲家的重要性。
他对曲清言一直训斥有余而慈爱不足也是出了这样的考量,他对他越是疏离冷淡,他就越是安全。
只可惜,事态的发展并不能顺着他的意,这份冷淡不止将他们祖孙间的关系彻底推到难以挽回的地步,曲清言到底还是出事了。
曲文海叹了口气,多一个两榜进士的曲家和只有一个的区别实在太过明显。
杨忠杰袖手旁观了整件事,也是不愿来年的春闱中杨建贤会多出一个劲敌。
曲文海揉着眉心,张乾远让他不要着急,可事关曲家的前途他又如何能不着急。
“备轿,去张府。”
黑顶轿子自后院角门抬出,若不特别留意,定是不会有人发现。
胡同里一片漆黑,轿夫的脚很稳,抬着轿子一颠一颠便快速拐了出去。
“父亲,曲府那里送来消息,曲文海已是等不住,去了张乾远的府上。”
聂太霖收到消息就直奔聂齐琛的书房,聂齐琛丢下手中的小号狼毫笔,蔑然的一笑:“就知道那个老匹夫会坐不住,装的漠不关心,还不是一天都忍不得。”
“父亲,那曲清言就真有那么重要?”聂太霖歪头细想曲清言的模样,竟是模糊的有些记不得。
“他对咱们来说不过是个引子,但咱们需要他在曲文海心中格外重要,不然这一次想要如愿怕是就不太容易。”
聂齐琛中气十足的声音中难得的带着一丝怅然,“永宁侯就要归京,留给我的时间已是不多了。”
聂太霖默,对着突然黯然的父亲,他竟是不知该如何劝慰。
“父亲,明年的春闱我去下场如何?”
“太祖当初定下祖制,太子选妃、陛下选后都不可出自权贵之家,在你长姐做皇后前为父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现在虽是挂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头衔,但这头衔若是细究起来,也不过是空有等级并无实权。
“为父这次的图谋与其说是想要更进一步,不如说是试探一下陛下的想法,咱们聂家今后是只能纯粹的富贵还是可以大权在握,就看这一次了。”
“父亲,孩儿想出仕。”聂太霖拳头攥紧,生在外戚之家又有一个有图谋的父亲,他就只能纨绔草包般的过日子。
只是这份肆无忌惮对他而言从不是殊荣而是负担。
聂齐琛的大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不多解释:“委屈你了。”
只是委屈,也只能是委屈。
夜色无边,各方而动。
曲清言颤抖着摸出院子,就不知该向着哪个方向而行。
她举头看向深邃干净的夜空,一颗颗星子似调皮的孩子一下下眨着眼睛。
小路南北向,向前应是可以行至那处热闹喧嚣的院子,只风中刮来甜腻的香气,熏人的酒气,想也知道此时里面会是如何靡靡的场景。
她转身沿着小路一路绕到关她院子的正门,张麻子身上披着棉衣鼾声震天,正睡得香。
☆、第五十四章 出狼窝又入虎穴(三更求订阅)
三更天,更梆声或远或近的传来。
曲清言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竟是从那一处不知名的宅院中逃了出来!
幽暗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她不敢细想为何那宅院中到了夜间为何么有落锁,只抱着肩膀硬撑着走出一段路,这才突然想到过了一更三点已是进了夜禁。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步伐整齐并不凌乱,听声音似是有一队人,她立即就想到这应是负责守卫和巡警的亲军卫。
在撞到亲军卫手中还是寻一处角落躲起中,她飞快的选择了后者。
曲文海刚入京,在京中势力到底不如经营多年的聂齐琛,她不能冒险,不能刚逃出来反手就又被送回到聂家父子的手上。
街上灯光依稀,她换了处胡同闪身钻了进去。
这里不是寻常百姓所居之处,一处处宅院相隔极远,高烧一天一夜,她的精力和体力早已是严重透支,她现在迫切的想要寻一户人家,塞些银钱到对方手上,只为了换上一口热饭。
身后巡警的亲军卫越走越近,她隐隐见着老宅院角门处有一颗粗壮的古树,树干和墙壁间有一处窄缝,她想也不想的将身子缩了进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曲清言依旧秉着呼吸,不敢随意动作。
到底是有些烧糊涂了,总想着夜黑风高好逃跑,却忘了京城中的夜禁巡逻极为严格。
她没办法在此地等到天亮,她不知张麻子和王老二那两人什么时候会发现她逃走了,这里离那处宅院并不远,对方若是要找人,定会赶在晨钟前将她寻到。
该怎么办?
她整个人昏沉沉,脑中一团浆糊已是彻底没办法转动。
踏踏踏~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曲清言靠在树上的头猛一动磕在树上,发出一声闷响。
“谁在哪里?出来!”
低沉浑厚的声音似是能穿透夜色直直的砸上曲清言的耳骨,她的心猛的提起,一下下失控的剧烈跳动起来。
出去还是死撑?
又是两难!
这一天两夜里她不知禁受了几次两难的抉择,她为什么要面对如此多的难堪。
她不过是想要安安静静的读书,低调从容的出仕,为什么就如此波折?
吱嘎~
角门被人拉开,有人从院内出来恭谨的喊着:“王爷。”
马蹄声在原地踢踢踏踏的响着,曲清言的背脊再次湿透,这京城中能被唤做王爷的不过几人,她竟是误打误撞到了亲王的院邸前。
“去将人拖出来。”
冰冷无情的声音再次响起,似是带着寒冬的温度,刮的曲清言再存不出一丝侥幸,摇晃着从夹缝中钻出。
“草民见过王爷。”
她跪在地上垂头瑟缩着,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那人只能借着朦胧的火光看到一道孱弱的身影。
“姓名。”
曲清言身子一僵,只呼吸间就已是做了决定:“草民曲清言。”
曲清言?
这个名字这一日中倒是几次听人提起。
朱瑾睿眯着眼在他的身上又打量了一番,这就是聂太霖给他找的男宠!
“带进去。”
朱瑾睿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下人,门内又出来两人,一左一后站在曲清言身侧,她起身乖乖的跟着走了进去。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她的运气真是好到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