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起宫灯的厅堂,入眼便是猩红的八宝短绒毯,正中墙上挂着副山水,两侧垂挂对联,山水下方是紫檀独板面心灵芝纹翘头案,其上放着一三弯腿如意足供盆。
案前一张八仙桌,两侧摆着官帽椅式有束腰带托泥雕花宝座,座前搁着张脚踏。
曲清言只进门扫了一眼就继续垂头老实的站在一旁,对方坐进宝座中手撑头盯着她看,她也不躲不避,就站在门口。
本就是刚过旬考一身狼狈,又在柴房中滚了一天一夜,身上还沾着草屑,她现在毫无形象可言,还是不要冲撞贵人。
“你可知孤是谁?”
那视线中的审视太过浓烈,曲清言不用抬眼都知对方似是对她有着些许兴趣。
她恭谨的摇了摇头:“草民不知。”
“孤允许你抬起头来。”
抬头做什么?曲清言心头疑惑,但人在屋檐下也由不得她多存心思乖乖的抬头,就见一张极为刚毅的面庞极具侵略性的撞入眼中。
那原本应是一张格外俊美的脸,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只眼神太过锐利,眼角又带着一道指节长的疤,生生降了分颜值。
她心头一惊忙又垂下头,之前想不通的疑惑终于全部都有了答案。
“草民见过豫王殿下。”
“倒还有些脑子。”
朱瑾睿抬脚踩上脚踏身子靠入椅背之中,全身送了松了下来,双眼已是闭起。
“你可是觉得给孤做男宠委屈你了?”
“……”话题突然跳到最尴尬的一处,曲清言全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先不说她是男是女的问题,她既是可以出仕,可以走她的青云路,她为何要去做一个卖屁股的男宠,她现在不是还没有烧傻。
“为何不答?”
宝座中人突然一扫刚刚的慵懒,猛地坐起身,眼中的厉芒再次扫去。
沙场中千锤百炼铸就的狠厉让曲清言心头一颤,她稳着心神勉强让自己没有在这压迫性的气场中倒退。
“祖父已是帮草民定下八月秋闱下场。”
“下场?秋闱?”朱瑾睿通身气势一收,突然一挑眉:“你可知聂太霖为何给孤选了你?孤最是喜欢你这种白嫩柔弱的读书人。”
面上被高热烧出的驼红又重了一分,曲清言双拳藏在邹巴巴的袍袖中忍不住微微抖动。
朱瑾睿突然起身行到她身前,抬手捏上她的下巴就察觉触手的温度高的不同寻常。
“你病了?”
“柴房的夜里太过阴凉。”曲清言扭头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却被朱瑾睿惩罚般捏的发疼。
“你觉得孤应如何处置你更适宜?”
又是猫捉老鼠一般,明明是凌厉的视线,却用着皇权慵懒的语调。
曲清言垂眸,放弃挣扎的回着:“殿下若是能送草民归家,草民定当感激不尽。”
☆、第五十五章 原来是个女娇娥(四更就订阅)
“感激不尽?”
朱瑾睿放开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嗤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同孤谈条件。”
曲清言昏沉沉的就格外想骂街,这豫王是有毛病吧,是吧,是吧。
他问自己如何处置更为适宜,她便说了,然后他就反过来说自己在同他谈条件?
这个脑子没死在战场上当真是奇迹。
猩红的地毯那颜色落在曲清言眼中就觉得格外碍眼,她闭了闭眼,仅仅靠一口仙气死撑的身子不由得一阵摇晃。
“王爷,韩太医到了。”
门外传来下人的说话声,曲清言摇晃着身子先是一喜接着就猛地一惊。
她不能让不知底细之人为她诊脉!
“进来。”
朱瑾睿一撩衣袍反身坐回宝座,没一会曲清言就听身后的房门被推开,有下人引着一白发白须的老者入内。
老者肩上背着一个药箱,进门就往朱瑾睿身上看:“殿下可是腰伤又犯了?”
朱瑾睿摇头,抬手一指:“给他看看。”
老者目光一转刚一落到曲清言身上,曲清言就如蚱蜢般跳开,她向前窜了一步猛地跪下:“草民谢过殿下美意,草民无碍不需诊治。”
“朱宽。”
朱瑾睿对门外喊了一声,就有一身劲装打扮的侍从飞快的应声进门,“压着他。”
朱宽二话不说上前就要拿住曲清言的肩膀,被她忙向一旁闪了过去。
“我看诊!殿下,”她跪趴在地上说不出的狼狈:“可否求殿下回避?只我同太医二人?”
朱瑾睿挥手,朱宽退步出了厅堂,他散漫的扫了眼曲清言,只淡淡的丢了句:“不要挑战孤的底线。”
“这位公子,来这边坐。”
韩太医背着药箱走到一旁的桌边对她招了招手,曲清言垂着头,艰难的一步步挪了过去。
“来,公子,将手腕垫在这里。”
韩太医笑眯眯的看着他,想不通为何眼前这人都已是高烧到格外严重的程度却还是不愿诊治。
曲清言颤抖着将手腕递了上去,乞求的看着韩太医,韩太医落在寸口的手指向下压了几下,就猛的变了脸色。
他面上的笑一点点隐去,对着曲清言的乞求只是无奈的微微摇头。
曲清言垂下眼帘,体内横冲直闯的高热让她的头疼更是心疼,她摇晃的身子渐渐停住,坐在那里不声不响。
韩太医收起垫枕,迎上朱瑾睿探寻的目光,心头叹了口气弯身拱了拱手:“曲姑娘阴虚体寒,又因着夜里着凉外加急火攻心所以才高热不退,用上两幅药高烧就可退下,剩下的只要将养半月就可痊愈。”
曲姑娘……
朱瑾睿的视线再次落向曲清言,眸光中终是带上一丝玩味。
“下去开药。”
“是,老身告退。”
韩太医提着药箱飞快的退出厅堂,曲清言自曲姑娘三字脱出口就挺直了背脊,她垂首静静的坐在那里,等着朱瑾睿发问。
“聂太霖倒是好眼力,直接帮孤选了一个女娇娥。”
她心绪紊乱,朱瑾睿不是杨建贤,有军功在身、圣宠正浓的亲王根本不是她三言两语打打机锋就能打发。
可,她做了十几年男子,又进过国子监,让她如何恢复女儿身?
“孤以为你会跪地求孤帮你保守秘密。”
曲清言起身如他所言一般跪在地上:“求殿下成全。”
“成全吗?凭什么?”
曲清言被高温炙烤的心突然就狂躁的几欲压制不住,“就凭殿下在战场上沾了太多人血,需要有一点慈悲心为自己超度!”
“放肆!”
朱瑾睿一个箭步跨她面前,单手捏上她的脸颊,眸中的阴冷再不压制:“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同孤讨论战场!孤手上沾的血、杀的人全都是该杀之人,北元鞑子犯我大明,不斩灭杀绝就会后患无穷,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懂什么!”
寒芒落在曲清言面上,她突然就觉的自己一定是烧傻了,不然不会再生不出战栗和恐惧。
头越发的昏沉,昏沉到让她没了抗争心,她昏迷前颇有些听天由命的丢下一句:“草民旦随王爷发落。”
她身子一软,头垂在朱瑾睿的手上,直直撞到对方怀里。
怀中人全身都因高烧而滚烫,提醒着他对方已是高烧一天一夜。这份坚韧和坚忍倒是颇为难得,朱瑾睿眼中的赞赏一闪而过,弯身将人抱起,径直走向后院。
曲清言迷迷糊糊间就觉有人将她扶起,喂了汤药后又将她放下。
睡梦被打断她皱着眉头,抬手挥了挥翻身就又睡了过去。
待她彻底醒来已是日暮时分,她只觉身上软绵绵没有一丝气力,但高热已是退了下去,没了昏迷前的头昏脑涨。
她坐起身就发现身上的衣衫已是被人换过,干净雪白的中衣罩在身上,容嬷嬷特制的小衣和绑带都不见了踪影。
她先是一慌,接着就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已是在看诊时就被朱瑾睿知晓。
若是再做不回男子,她当如何?
心头茫茫然,却是寻不到一丝答案。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她转头就见一丫髻垂丝少女,上着青绿色交领长袖短衣,下着素白月华长裙,手中提着食盒,见她醒来忙挤出一抹笑。
“姑娘,您醒了。”
曲清言只抱着锦被看着她,被唤了这么多年的公子、小哥,被人唤姑娘还是头一遭。
“韩太医下午来给您诊过脉,您高热已是退了,只身子还虚不宜多走动,也不宜再染上风寒。”
小丫鬟说话间提来一张炕桌就要放到床上,曲清言忙摆手:“不用了,我下去用就是了。”
床边,一双绣着莲纹的缎面绣鞋整齐的摆在地上,她盯着鞋尖上的东珠微微出神,穿绣鞋也是头一遭。
她坐在床沿比划着,好一会才将脚伸了进去,站起身只觉脚下轻轻巧巧。
这就是做女子的感觉?
她心头的异样一闪而过,在抬腿就已是同男子无异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