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的站在院子里,将那堆废柴交给小前来的小厮,久久立在院中不语。半晌,轻轻捏了捏几日前那人送来的密函,自己的女儿如此执拗,且又奈何不了她,该怎么办,才能履行与那人的契约。
又该才能在这暗潮涌动的激流里生存下去。他对着梨香院里春尽处格外凄艳的云霞,微闭上双眼,无人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风起,春日傍晚下的落樱如雪,于院中青石板下积起一层落花,一轮下弦月自东方升,月色清辉洒于地面,宛如雪后。
有悠扬的箫声于青瓦碧空之上响起,一曲芙蓉旧,似青涩似婉转跌宕浮沉,吹奏者气息稳平有序,吐纳如兰。
曲半似有雨落敲击青瓦,风声渐紧,西窗下的那颗梧桐树,被吹的哗哗作响
“吱呀”
西窗下的纱幔一阵起伏,窗棂之上的金钩玎珰作响。
屋内的烛火被风吹灭,一阵雨丝自窗外飞进。
雁丘闭目打座,运行一周天,忽然睁开双眼,见窗开,吹烛灭,起身向西窗下走去。
一阵淡淡的茵犀香气自身后氤氲开来,男子独特的芬芳,带着春雨里微湿的气息,自身后环住了她的腰。
有温热的呼吸喷薄于耳后,那人手冰凉,隔着罗纱的中衣,便可感觉凉彻入骨。
黑暗里,她没有回头,寂静的只听得两人有条不紊的呼吸声
“对不起”
身后那人先开了口,他抬手轻轻抚摸过她的左肩,不等怀中那人开口便问道
“可还疼吗?”
雁丘道“你不生气了?”“生气”
雁丘语塞,半晌憋出一句
“那为何还来”
“看看你伤”
凤萧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告诉我你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东渝公主?”
雁丘黑暗里无声一笑“不全是。”
“那是什么。”
“很多,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
“那便不要解释”
他细密的吻落于耳后,带一点报复的快感,轻轻啃噬着少女的玲珑如珠玉般的耳垂,死死的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顺着耳垂向下,延伸到脖颈之上,直至怀中那人起了一层微微的战栗方才将她放开。
雁丘得了空,急忙转回,后退两步,凤萧见她避开自己,眼底燃起一丝怒意,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直至将她逼至墙后。
“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雁丘仰头,直直的看入那双冷若古井的眼眸,初识他,便知面前这人不简单,而后的几次相处,似都沉溺于那人的温柔之中,似如今才发现,他的另一面。
“说出来!”
她冷笑一声“我想要我未来的丈夫此生只有我一人,我想要自由的婚姻,我想要不被人操控的人生,我想要最简单纯粹的感情,凤萧你告诉我,这些你能做到吗?你能给吗?”
凤萧身形一怔,缓缓放开了她。
雁丘上前一步“我知道你与宸妃娘娘密谋的刺杀,我知道你觊觎皇位,我知道你身负杀父之仇,我知道你这些年忍辱负重不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登上那位置,让你的母亲不再违心的活着,让你不再寄于那个蠢材太子之下,让自己不再惶惶不可终日的活在猜忌之下……”
“够了!”
凤萧脸色沉郁,似夏日暴雨前的云涌翻滚,只等着轰雷一声,划破厚重的云层,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
“这与你嫁与不嫁有什么关系?”
雁丘冷笑道“当然有,因为东渝公主,你一定会娶,不管是你愿意还是宸妃娘娘必须让你娶,这便是我拒绝的理由,有悖我的初衷,所以,我不愿将就,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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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两章马上第二卷
第九十一章 暗箭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滞一般。
一阵无声沉默后,凤萧低沉的嗓音响起
“真的没有办法跨越吗?”
雁丘缓缓抬起头“抱歉,适可而止四个字,说起来简单,我不允许我的人生里出现悔不当初,更不想做任何人豢养的金丝雀,更不愿与任何人分享我的丈夫。”
凤萧黯然后退几步,面前这神情坚毅的女子所说的看似荒诞的话,但他知道却是句句发自肺腑,只是他从未想过会这个问题。
所以在五王自刎后,梁帝无意间透出这一消息时他并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他知道,那是母后极力争取的,纵然他不喜欢那东渝公主,但好歹做为补偿,她也会嫁给自己。
不想那圣旨未下,她便被母亲招到宫里问话,他才知晓自己竟从未了解过她的想法。
此刻凤萧怔怔的立在一地清冷月色下,看着面前这平时嬉笑怒骂狡黠如狐的女子,一脸严肃的质问自己。
是阿,可是这些他自出生以来从未想过,前二十三载都活在防备与筹谋里,整个秦王府没有侍妾没有通房。
见惯了铁血狼烟,见惯了朝野暗涌,见惯的生死别离,却独独未曾遇见过情意绵绵。
他过往的岁月,母亲对他的要求从来便是文史武艺政论治国,甚至无人提及过这些问题。
父皇妃嫔妻妾成群,对母妃宠爱有加,他一直以为那便是爱情的样子,今日于这朗朗月色之下,那女子青丝白衣,振振有辞的质问自己能否做到时,他真的回答不了。
江山未定,他还有许多路要走,这条路上有太多人的鲜血,不成功便成仁,累累白骨堆积而成的玉阶,不允许他有任何失败,太子党派盘根错节,父皇对他一边重用却一边防守。
雁丘见他许久不语,冷笑一声“看吧,连你自己都回答不了,你连自己都不相信,如何让我信你。”
凤萧抬起稍显疲惫的眼眸唇抿成一线,半晌轻启“终有一日,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雁丘认为他还是想借自己拉拢左相一派,一脸冷漠的指着门道
“好走不送”一场误会油然而生,两人再次不欢而散。而此间发生了一些小事。比如城门上通缉顾南风的画像似发生了一些略微的变化,比如五皇叛乱后,城门守将在一次换防中调离了原岗位,又比如几日前曾在城门外出现了这样一幕。一户商人打扮模样的人,带着几辆马车,从城西南门过,拿着的却是向东北平阳方向的路引。
那新换防的守城,只是搭眼一瞧便放行,连最基本的检查也没有。
那马车行至城外数十里,方才停下。自车底下钻出了一身黑衣戎装的顾南风。那少年虽处于龃龉之地,一身清冷如厮的贵却点滴未消息。
那为首的大胡子商人,策马到他身边,一把将脸上的胡子扯掉,正是尺素。顾南风笑道“先生受委屈了。”尺素道“老夫何曾受什么委屈,世子辛苦,此番也算得上是顺利。”顾南风略显苍白的唇色轻轻一扯“秦王当真说话算话,只是凤凌回来了,西梁国怕是又不可开交了。”尺素点点头“若非凤凌愚蠢,也不会有我们今日安然出城,凤霁自负一代天骄,没想到生了这么个蠢东西。现在霍渊兄已割据北燕,从西梁嘉裕关出,便可直达他的地盘,收复指日可待。”顾南风点点头“太子安全归来,盟里的刺杀任务也算是彻底失败了,我想朝中定会有一番动作。宸妃不会坐视不理,任凭太子做大,右相已归顺于凤萧,想来她下一个目标便是雁相了。”尺素于马上深吸一口气“是啊,现在长宁一战,丘儿那孩子已公开出现在了朝野里,若说宸妃当初只是有些想法,那么现在定是要实施行动,她那个性子,真不知是福是祸。东渝乃海上之国,云景之后日渐强大,西梁极需拉拢,所以谁娶到东渝国公主,便是为登上皇位多了一分筹码。”顾南风微不可见的点点头“以现在的局势看,太子登位的概率小了许多,雁怀身居高位数十载最是清楚梁帝的心思,论政治权谋,满朝之下除却单鸿,便是他。以雁怀的个性定然不会放弃这个拉拢未来皇帝的机会”尺素眼底划过一丝担忧“我与她母亲同属一门,如今却是国难当头,不能再护她周全”顾南风听他语气里带着伤感“先生重情重义,晚生佩服。人这一生有几个十二年,能如先生这般的世间寥寥无几”尺素苦笑道“世子谬赞了……”两人相视一笑,皆骑快马而去。这一段小小的对话,遂着三月阳春之风,吹落于城门旷野之外,那些属于宫闱内的决定秘密,终要随着某些人的离去,而消散于世。
几日来,雁丘看着门外盯梢的人日渐增多,甚至连后院西窗外的小路之上也多了一些绝顶高手。那人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负责站在外面,她去哪里便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哪里。雁丘苦笑奶奶的,早知道如此,当初不该给雁怀说下狠话,什么外面几个喽啰困不住她类的,看看吧,这下可不是几个喽啰的问题了,不知管家烈英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人,个个膀大腰圆,却轻功绝顶,可能打是打不过自己,但自己也跑不了,最多是个带线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