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或多或少还有打量苏袖月的人,这些人多是五梁纨绔,来麓山书院只是讨张优秀的毕业证,学业一结,仗着家世,或倚靠当朝的亲眷,安安稳稳讨个闲职居着,再娶几房美娇娘,大半生也就这样过去了。
当然,也不乏认真研读,志在状元之才,丞相之位的学子,这些学子多受人尊敬,且不提靠自己和靠后门的差别,若有朝一日,这些人当中能出一位金榜题名,日后仕途青云直上,更是他们官场上需要结交的人。
有同窗之谊的话,就更好往来了。
他们小声议论着苏袖月,大多在想是朝中哪位大人家中的儿子,却没有一人见过。
“莫非...他是天资卓绝,认真来读书的?”有人不禁猜想。
“说的是呢。”云棠插嘴进来,他对苏袖月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从心底,是想他好的。
“得了吧,云少爷,你不是说,这些读书的里面,就看中慕容兄一人吗?”有人往书舍睨了一眼。
靠窗的桌案前,气质清和的少年恍若无人,他一目十行,手中的书卷飞快,却又悄无声息地翻页。
众人已见怪不怪,慕容朔一贯如此,任何晦涩难懂的书经都过目不忘,悟性极高。
更何况,少年天资如此,勤奋又不下于天资,他们这些混日子的怎么比?
“当然啦,慕容大哥可不是一般人可比的。”慕容吹·云棠骄傲地摸了摸鼻子,抬起下巴指向远处常青古树下,“不过...他也不错。”
“是是是。”众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了而过。
人群一时恹恹。
忽然,他们的情绪又高亢起来。一学子甚至猛怕旁边好友的肩膀,十足吃惊道:“那小正经怎么过来了?”
小正经这词一出,众人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往那边望去。
学子们虽说贪玩,这个年纪也还不过是少年心性,总喜欢聚在一起,私底下给身边的人取外号。
麓山书院的山长自然逃不开类似“老古董”的名号,甚至连隔壁的祈愿寺,方丈和方丈的得意门生也逃不开“老正经”和“小正经”的名号。
只见山长处理学务的小竹楼前方,沿着花径,从山门那来,越来越近一道少年的身影。
身姿挺拔,犹如傲雪霜的青松,一头墨发规规矩矩盘成刻板的道士头,烟灰色道袍宽大,即便如此,也难掩身上的仙气,不正是祈愿寺的云笙吗?
“切,不过就是个假正经。”没少吃过亏的云棠小声喃喃道。
他与其他学子不同,也许是家中只得云棠这一子,万分宠爱的原因,少年比其他人更想家。
偶尔,云棠总想偷偷下山回去待上几日,哪怕看一眼也好,这种事自然不能从正门山门出,去后院翻墙的话,每一次云笙又把他赶回来,奇耻大辱。
梁子也是这样结下了。
有时候少年甚至觉得,明明都是姓云,几百年前甚至可能是一家人,至于吗?
不过云棠很快就断了这个念头,来学院半年,也听说过云笙是孤儿,是被祈愿寺方丈收养的,又因为天赋异禀而带发修行,个中曲折到底如何,云棠也不知,他只知道,就家里那点简单的亲戚关系,自己就捋不清了。
这时,上课的钟声又适时响了起来,众人都是一脸失落,也没兴致再深究云笙的突然到访,反正人尽皆知...这几乎与他们同龄的少年,是学院从祈愿寺特聘请来讲解经学的讲书。
他们很快就会再见到这“小正经”,没什么稀奇的。
学子们不情不愿,又熙熙攘攘地坐回原位。
常青古树下,苏袖月却不淡定了。
甚至有些窘迫,这就好像上学时,被人罚站在走廊,如果是自己班的同学看见倒没什么,被其他班的看见,就有些无地自容了。
如果那个人,还是你青春时期偷偷仰慕过的人的话。
苏袖月倒是没有这门心思,她所想的只是昨夜才那样潇洒地当着云笙的面翻墙而过,今天就被打脸,罚站到现在。
命运真是滑稽,她悄悄挪了挪小碎步,试图降低存在感。
却压根没想到,本该直走上楼,去山长办公室的少年脚步一转,停在了她身前。
没有说话。
他身影虽清瘦,却是严严实实挡住了苏袖月面前灼人的日光,逆光望去,少年的轮廓更加深刻,一笔一划都似精心雕琢,苏袖月以为的好骨相,大概就是如此吧。
这样看来,若除去那宽大的烟青色道袍,少年骨肉初成的身形风骨俱佳,若有心深究,竟隐隐像极了慕容朔的身形。
“在想什么?”少年忽然轻声询问,他一贯有礼而疏离地浅笑着,优雅地翻阅着苏袖月两手托举的书,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苏袖月此刻,却说不出话来,她闭上眼,回味着云笙这句“在想什么?”,无论多少遍对比,都无法和慕容朔的声音区分开来。
此时此刻,她愈发觉得,除了相貌,云笙和慕容朔其他地方,就是是孪生的双胞胎。
对了,还有一处。
她睁开眼,静静盯着眼前人的瞳孔,深褐的色泽远比一般人醇厚,此刻熠熠生辉,像一块打磨剔透的水晶。
只有这一点不同。
同样纯粹干净,慕容朔的瞳孔却比一般人浅淡许多,是少见的琥珀色,同样漂亮。
他和云笙,会不会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苏袖月不敢再想下去,风花雪月录上她只见过像是慕容朔的书生公子画像,并亲手焚烧了它。
可是此刻,她怀着这些零散的念头再看眼前少年时,若忽略他的道士装束,忽略给她深刻印象先入为主的瞳孔颜色,其实云笙的长相,与苏袖月偶然得见那张画卷上,长衫方帽的书生很是相似。
身姿和骨相,还有五官。
可云笙绝不可能轻易脱下道袍,成为麓山书院的学子,苏袖月脑海里飞快地整理着线索。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慕容朔的相貌有蹊跷。
也许他原本,和云笙极为相似,犹如双生,却因为某种外因而改变,就像话本里常演的那样。
苏袖月深知,生活远比戏剧更有张力,也许现实,比话本更加狗血,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云笙的问题。
她的心绪很乱,多说多错。
“这几本,我拿走了。”少年似是丝毫不在意苏袖月的“迟钝”,认认真真翻阅她手上的书籍后,不多不少取走了一半,好像真的要看一样。
“谢谢。”苏袖月手上轻了太多,她支支吾吾蹦出这两字,又觉得...说出口不合适,不说的话,总好像欠了云笙一样,她不是木头,少年这样的举止,分明是想帮忙却又不点破落人面子。
云笙这样,是让人很舒服的办法,像他这个人一样,干净而没有杂质,除了...有些压抑。
苏袖月隐隐觉得,他原本可以鲜衣怒马,潇洒肆意,过着另一种干净纯粹的生活,却生生困在佛门之地,克己而守礼。
她望着他踏上竹楼台阶的背影,似乎嗅到了丝丝倦意。
“对了,酒肉穿肠过,佛祖亦可抛,对吧?”少年忽然停下脚步,回眸笑望着她。
苏袖月认真的点点头。
少年的笑意愈深,唇角的弧度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公式化的优雅,而是带点少年人的邪意和骄傲。他似乎还有话要说,止在唇边转念一想,倒不如...留给她一个惊喜。
“那么,回见。”云笙指了指手上的书籍,走进了山长办公的雅室。
苏袖月愣了愣,她还没读懂少年口中回见的意思,头顶二楼的雕花窗又从里推开了,“老古董”山长探出头,对她没好气地说道:“你...立刻回去上课。”
“喔。”苏袖月如释重负,放下书,就跑远了。
一路小跑到书舍,依稀可听见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越来越近......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渐渐地,声音低了下来,学子们望向立在书舍门口,没穿校服,一头短发格格不入的苏袖月,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安静!”
教国学的老夫子气恼地捋了捋发白的长胡子,震喝住在座的学生们后,才似浑不在意般问立在门外的“少年”,“可是...新来者?”
“是,夫子。”苏袖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学子礼,就冲这位老夫子不像其他学子一样嚷嚷就她新来的,她也值得尊敬。
“未着校服?”老夫子又问。
“是,夫子。”苏袖月不打算辩白,什么山长还在气头上,不让监院发放,没穿就是没穿。
她此言一出,安静下来的学子们又热闹起来,麓山书院教规有云:未着校服者,不得入书室听讲。
这新来的,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
麓山书院虽说是鱼龙混杂,纨绔子弟不在少数,倒没有一个不遵守校规的,学子们都很清楚,小过回家反省,大过休学,再过分就是退学了,任他们嚣张肆意,这样被遣送回去,朝中为官的长辈面子上也过不去。
因而麓山书院虽然名声在外,却并没出过什么大事,师资力量又是能与大楚国子监相抗衡的团队,历来也出了不少状元。或官拜丞相,或位居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