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眸光轻轻扫过残留着余温的灰烬,计算好方位,不动声色道:“或者...你唤我阿朔,我唤你阿月。”
他话落,忽然捂住胸口,面色亦无端苍白,“扑通”一声,竟在苏袖月错愕的目光中,倒在了木质地板上,倒在了算计好的位置。
纤长的黑睫轻轻阖上,少年仿佛失去了意识。
“慕容朔?”
“慕容?”
突如其来的情况完全出乎意料,苏袖月压下惊慌,试探着轻唤,她小心翼翼走近以防有诈...每一步接近,都似煎熬。
这样的抉择,是最难取舍。
她大可不必管他,只当是一个玩笑和捉弄,又不能排除: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慕容朔是真的某种隐疾突发......
他死了,她的任务怎么办?
思及此,苏袖月深呼吸后,把谨慎抛之脑后,为了证明慕容朔是风花雪月录上那个人也好,为了他和云笙十分相似的声音,她所喜欢的声音也好......不管少年的图谋是什么,她都认了。
“喂,你怎么样?”她轻轻在一侧蹲下,晃了晃少年的肩膀,丝毫未顾及身后的残灰。
将垂在胸前的几束青丝尽数拨到背后,苏袖月利落地揽起慕容朔的手腕,轻数着脉搏。
她是个医学的门外汉,只会最简单的查探方法。
心中默数着,苏袖月不由轻皱眉头...很正常,比正常还正常。
那这就见鬼了,她吸了吸鼻子,扑面而来一股烧焦的味道。
未做多想,苏袖月放下慕容朔的手腕,只当是先前着火的后遗症,她微微倾身,想近距离听听少年的心跳声。
却在这一秒,面色看似苍白的少年陡然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眸子清亮地可怕,他一把推开苏袖月,捻了捻反光的指尖,微勾唇角,“兄台,你背后...着火了。”
“呵...”苏袖月索性潇洒坐在地上,少年醒的那一刹那,她就明白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不就是发丝吗?全给你——”苏袖月粲然一笑,眸底却比冷锋还要冰寒,在慕容朔惊异的注视下,她取出怀中匕首,没有丝毫留恋地一斩,尽数削断背后及腰的发。
长而黑的青丝顷刻间落地,只剩及耳的长度......
慕容朔望着眼前出乎意料的一幕,头一次说不出话来。
齐耳短发的“少年”却是笑了,她似无所谓般拎起地板上的青丝,凝着尾端燃着火光的这些断发,苏袖月微垂眼睑,不带一分情绪道:“你满意了吗?慕容兄。”
若说先前只是没有捉弄得逞后的快意,那么此刻这句话,无端让慕容朔一贯不管别人感受的心有些莫名,他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那我便替你说吧。”苏袖月松了指尖慢慢烧尽的长发,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道:“第一次...你拂落一盏油灯后,虽然地上火势已灭,倒余温没有立刻退散,第二次...”
苏袖月顿了顿,停在慕容朔面前,她提起他的指尖,握紧道:“第二次,你说我发顶沾了枯叶,你指尖顺滑而过时,也把某样东西留在了我发端。”
她句句肯定,不带猜测,明明神情从容优雅,笑意却不及眼底,“慕容兄,随身带着磷粉,不太好吧?”
这种燃点极低的东西,一不小心,便会自燃。
更何况,眼前这仿佛有着天使面孔的小恶魔算计着假意晕倒的位置,让她相应找地方蹲下查看后,尾端染了磷粉的发丝朝向先前着火又扑灭的地方。
余温虽不高,但遇上这种能自燃的东西,着起来是意料之中。
她收回眸光,提起少年还残留点滴磷粉,微微反光的指尖,一点一点抹到他看似细腻白皙的脸上,眸光微闪后,不动声色道:“慕容兄,你说我说得对吗?”
少年未置可否,却因为这样亲密的触碰难得变了脸色,他下意识后撤着,偏着脸,仿佛掩饰着什么秘密,苏袖月望着他如此,松开了手,猝不及防间,亲自碰了上去。
第48章 十年长梦⑧
“你做什么?”少年一把扣住那截纤细的手腕,眨眼间, 又嫌弃地飞快甩开。
这里没有别人, 他的面目想来也被苏袖月看得一清二楚, 慕容朔不再掩饰, 警告道:“今天的事,你知我知。”
“我没打算告诉别人。”苏袖月耸耸肩,凝着他微怔的神情打量。
慕容朔的面孔很生动,带着一股灵动干净的少年感,根本不似带了人皮面具的僵硬。
此刻她不想再试探, 只是隐隐怀疑...莫非是因为服了什么改变容貌的药?潜意识里,苏袖月是相信眼前人就是风花雪月录上一个眼神就风华绝代的男子。
“毋庸再置疑,他便是。”空灵的声音忽然从脑海深处传来, 苏袖月知道是卿瑾, 她微敛眼眸,问道:“为什么一个世界会出现两个任务目标?”
“万事皆有缘由, 知道该知道的,足以。”卿瑾高深莫测道。
末了,又补充:“苏姑娘, 完成任务便可, 此外,不止二人。”
“那是不是...”她心中惶惶不安, 试探着说道:“就像三魂和四魄?”
卿瑾的声音却消失了。
“哎,你在想什么?”少年唤回了微微失神的苏袖月,她抬眸, 认真望着慕容朔,“我在想,你对我做的一切......”
“有空的话,我要拿个小本子全部记下来。”
这番话听不出情绪,带点玩味,又有些莫名,慕容朔头一次揣摩不清一个人,却是深知斩断青丝的滋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原本只想小施惩戒,却不曾想,她如此决绝。
“罢了罢了,您以后离我远一点就好。”苏袖月欲擒故纵,嫌弃着拱手...惹不起,惹不起。
她提起行囊,一头短发清爽,打着哈欠闲庭信步般离去,自始至终,未再望身后少年一眼。
推开门,吱呀声过后,月洒堂前,随夜风跳跃的烛火掩映下,慕容朔取出怀中一方洁白锦帕,蹲下声将凌乱的青丝尽数收纳进去。
清光莹莹,他眉眼温雅柔和,唇角的弧度却蓄满了邪意。
“还没有人...说要躲着我呢?”
笠日,岳麓山在晨雾中苏醒。
山涧的雾气带着仙意,点染得整座书院像是九天之上的殿宇,鸟雀清脆的叫声中,毗邻的祈愿寺晨钟悠远,阵阵梵音驱散了学子们晨读时的倦意,声音一个比一个嘹亮,似乎在暗暗较量着。
一夜好眠的云棠格外起劲,他个子不高,中气却十足,满嘴的之乎者响亮得几乎振聋发聩,好在...他没有同席,做在书舍靠窗的最后一排,方圆几里也只有前排的两个倒霉蛋。
盯着窗外的莫十一和埋头补眠的慕容朔。
一个自动屏蔽,一个认真凝着远处常青树下。
青翠的枝叶伞状般盘旋上升,出挑的几枝甚至探入了沿着竹质楼梯拐弯就能到的二楼雅室,这是山长和监督校务的监院用来办公的地方。
莫十一向来不喜趋炎附势,他关注的自然不是这些。
常青树下,天然的白玉石碑立在这栋二层小竹楼居左的位置,大楚以左为尊,这石碑的地位毋庸置疑,此时此刻,苏袖月正抽空打量这这座石碑。
“啧啧啧...”她一目十行,扫过刻在石碑上的名字,似乎是每三年一位,德行课业综合第一者才允许榜上有名,平日里麓山书院的月考,季考排行只会出榜贴在这里。
可怕的科举制,她摇摇头,此时距晨间钟响已过了半个时辰,日头渐渐出来,她舔了舔干枯的唇角,仍旧怡然自得。
“十一兄,你在看什么?”书室内云棠嚎得口干舌燥,一把扔下课本,探着脑袋凑到前桌。
“啪!”莫十一收回眸光,狠狠敲了敲这张娃娃脸的脑门,“管我?你怎么不和尚念经了?”
“啊呸...”少年转着黑溜溜的眼睛,自己扭头望向窗外,“什么和尚念经,我才不学祈愿寺那群无欲无求的佛门弟子呢,尤其是云笙那个带发修行的假正经,对了十一兄,你看的不会是他吧?!”
云棠回头询问,下巴都快接不住了,远处常青树下,站得挺直,头发不过及耳,左右手伸平各端着厚厚一沓书籍的清瘦“少年”,不正是那个新来的。
怎么感觉才昨晚睡觉一眨眼的功夫,就和画像上不一样了。
“哎,他叫苏袖月来着...是吧?”见莫十一一脸清心寡欲不搭理自己的模样,云棠索性把手肘撑在他肩上,贴近问道。
莫十一肩一抖,点点头。
这一抖,云棠就撑了个空,直接碰到了莫十一邻座的慕容朔。
埋头伏在桌案上的少年似猫儿般弹一下就起来了,吓了云棠一大跳,其实他那下很轻,慕容朔这样的反应,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久经暗杀的人在危险环境下锻炼出来的敏感。——苏袖月任由额角的细汗滑下,不疾不徐给出结论。
书室内的少年们在打量她的同时,她也不动声色地余光轻扫他们。望到那个娃娃脸的少年时,苏袖月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默默想了很久,她才顿悟...原来是和自己长的很有几分相似。
这样的感受,云棠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