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亲爹云奕虽身居高位,担任戍边将军一职,但也确实只有他娘一个女人。
少年泄气地鼓起腮帮子,他实在想不出这苏袖月跟自己有什么亲缘关系,可又是难以言喻的...
“唉,”云棠轻捂心口,坐回了原处,心想:再过几日中秋放假时,他一定要回家好好查查。
“对了,阿棠,夫子的课业你写完没?”前座的莫十一忽然轻推桌案,椅子往后一靠,痞里痞气问道。
云棠怔了怔,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睨了慕容朔一眼,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的作业递过去,还不忘呵呵嘲笑两声...敢情这吊儿郎当的十一兄,也蛮有眼力见的嘛,一看旁边慕容大哥沉默不语,连平时的课业都不找他借了。
“别废话,谢了。”莫十一直接一把扯过,利落地开抄,轻薄的桃花眼连内容也不看,他一贯喜武不喜文,这拐着弯儿的“之乎者也”莫十一很有自知之明——他弄不来。
也正是如此,课业这一点上,莫十一等众多学子颇为崇拜慕容朔,换言之,用苏袖月后来的话说,慕容朔接受新事物的能力特别强,就是一块天生的读书料子。
安安分分当个书生最好不过了......
朗朗读书声中,晨间的云雾渐渐退散,钟声又轻轻敲了起来。
哗啦啦一片的掀书声,桌椅板凳磕磕碰碰中,学子们一拥而散,纷纷走向书舍后的饭堂。
和着山里还带露水的清新空气,饭香早已诱得空腹的学子们饥肠辘辘,也顾不得夫子日日挂在嘴边的教导,毫无文雅可言,赶趟儿似的跑了起来。
不可避免地,他们宽大的袖子里灌满风,鼓起来,头顶书生方帽后的发带偏飞,一身白色长衫打底,墨色轻衫外罩的校服穿得毫无美感可言。
人群之中,相较之下,有三道身影是格外亮眼的,正是云棠和莫十一他们一行人。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的步子放得极慢,像是在迁就谁似的,远远望着这一幕的苏袖月依稀感觉到一束清浅的目光...从三人中间悄悄传来,像是?
“走吧。”慕容朔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他忽然加快脚步,被落在身后的云棠赶忙追上,犹犹豫豫后道:“慕容大哥,他...”
“怎么,你还心疼上那个新来的了?”一旁的莫十一双手环抱胸前,斜着嘴好整以暇地望着,愣是把一身规矩的校服穿出了风流韵味。
云棠不由反唇相讥:“十一兄,真当谁跟你一样,一天到晚上书院跟逛窑·子似的。”
“呵...”前方沉默不语的少年忽然低首一笑。
“慕容大哥,你笑什么?”
“无妨,只是笑笑。”
慕容朔回眸,目光有些悠远,像是透过少年去看他身后的人,看那棵常青古树下的人。
显然,苏袖月也参透了圆脸少年无心之语话里的意思。
逛窑·子?那他们...成什么了?
她轻笑一声,似乎书籍压在手腕上的力道也减轻了些许,仍旧站得比直,她遥遥回望。
渐散的人群之中,有一道身影最为鲜明,不是懒懒散散歪了半边身子,笑望着云棠的莫十一,也不是好像站不住,总有些小动作的娃娃脸云棠。
苏袖月隔开他们望过去,晨曦的光线微醺,在山上尤其有破开云层,刹那陡亮的震撼感,不浓不淡的光影把少年的影子拉长,但这不妨碍他生就一副好骨相。
慕容朔生得极好。
他骨肉初成的身体匀称细腻,依稀可见再过几年后的绝佳身姿,就好像...每一根骨头都被安排在了合适的位置,除了——
他的脸孔。
第49章 十年长梦⑨
苏袖月眨了眨眼,看得更清晰了, 光线下慕容朔的五官轮廓格外柔和, 他的骨相完全没有凸显。
她越发肯定, 或许是某种药物, 甚至是毒...抑制了少年该有的线条棱角。
如果是毒的话?
苏袖月心底似卷起漩涡,她惊觉慕容朔身上,像是套娃般,藏了一个又一个秘密。
一阵冷寒从后颈升起,像是毒蛇般冰凉, 她回神再望过去,“三人行”的少年们已不见身影。
连他们也去了饭堂。
苏袖月不禁有些疲乏,取着厚重的书籍立了也约摸大半个时辰, 腹中空空, 昨夜又没休息好,今晨一大早等山长监院上岗后, 她就立刻前来认错。
因为迟到,所以罚站。
苏袖月无可厚非。
只是饿。
肚里空空,细数着日头变化, 只觉时间格外慢, 前方又传来哄闹声,由远及近, 苏袖月知晓是饱餐后的那些学子又泱泱一片回来了。
许是饱暖思淫欲,那些先前全然不顾苏袖月的学子,这会倒一个个慢悠悠踱回来, 或摸着下巴,或细细碎语,悄悄打量着。
苏袖月只好平着双手转了个身,面向白玉石碑,把背影留给众人,却仍止息不了纷纭的议论。
到底是腹中有些墨水的人,学子们伤人的话也高级得很。
“哎,你瞧瞧,这新来的莫非逆了父母之命,这一头青丝才尽数被斩断啊,啧啧,实乃大不孝啊。”
“可不是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莫非这小子不顾父母之命,拒不成亲,这才如此模样来了书院?”
“有理,你看他...”
“是啊,我估摸着...”
流言蜚语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器,轻轻松松说出,转瞬又消逝,他们只需废一点口水,就极可能在当事人心尖剌下重重一道口子。
毕竟这世间,管得住嘴,能换位思考的人,太少太少。
是了,针扎不到你身上,你是不会疼的,仔细想想,这些学子对苏袖月的过往一无所知,又有什么资格评头论足。
慕容朔远远望着这一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袖中的手紧握,一遍遍重复告诉自己,并非是愧疚,若真要说,他亏欠的人早已太多了,而亏欠他的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欠得更多。
身畔的莫十一似隐隐察觉了少年的变化,其实说来...书院里本该清净的时日,慕容朔过得并不安稳,接二连三的刺杀悄无声息,好在莫十一出身武林世家,一次又一次护住了这位好友。
慕容朔身上有秘密,他从来都知道,可对莫十一而言,友谊的珍贵,远胜过窥探秘密的好奇心。
他轻阖桃花眼,懒洋洋地耷拉下眼皮,提议道:“阿朔,走呗。”
“等一下,十一兄。”倒是刚才一直扭扭捏捏的云棠开口了,少年涨红了脸,取出怀中用布包着的烧饼,底气不足道:“慕容大哥,我想...”
“阿棠,你过去吧。”慕容朔轻飘飘留下这句,转身随莫十一离开了。
云棠在原地怔了怔,这慕容大哥...何时对新来的这样仁慈过?呸,不能说是仁慈,应该是大人有大量,云棠苦恼地拍头,他这用词,实在有些磕碜。
磕碜的云公子掂着他磕碜的烧饼,一路向前,扎进围观苏袖月的人群中吼道:“立!刻!退!散!”
学子们一溜烟没了人影,倒不是畏惧云棠,而是他这一嗓子,绝对能把竹楼上的山长喊出来。
果然,透着细碎阳光的雕花窗户被推开,云棠见状不好,掰了一块塞到苏袖月嘴里,剩下的统统塞进了她怀里。
“我叫云棠。”圆脸少年拍拍手,笑出两颗小虎牙,他冲楼上探出头来的山长做了个鬼脸后,灵巧地溜开了。
倒是机敏,苏袖月飞快咽下这“雪中送炭”后,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般,认真抬头望向楼上,微微颔首,笑不露齿:“山长好。”
“哼...”作风严谨,一脸老学究模样的山长已年过半百,他向来喜欢优秀的学子,苏袖月这挂的,又迟到又不老实,还公然翻墙,完全已纳入了这位老山长的黑名单之中。
“接着罚站。”他撂下这句,再次合上了窗扇。关窗的声音重而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老山长原本是打算小施惩戒,让苏袖月站着醒悟醒悟,过了晨读时间就去听讲书授课,谁知道两手拖着经书也压不住他的顽性。
苏袖月哪知道自己处境如此,想当年,现代的九年义务制教育也奈何不了她,苏袖月从小就好玩,只是成绩优异,颇得老师们爱护,上了高中更是如此。
到了这古代,怎么就落得这般田地?唉...她认命地长嘘一声,换了个姿势,重新站好。
目光也变得悠远。
相较眼前的“苟且”,苏袖月还是希望,能将灵魂寄托在远方的“诗意。”
此时时值秋季,山中风光正好,若是傍晚,立在书院藏书阁的最高处,还可一览“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致。
现在的话,眺目远望,除去随处可见常青的古树,枫叶与枯叶交相辉映,金黄的果子缀满枝头,远望星星点点,如果能取来一个解渴,该多好啊。
苏袖月轻笑一声,她苦中作乐着,浑然不觉时间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熟悉的钟声匆匆而过,学子们第一节 课已临近尾声。
书舍里的人早都耐不住了,都似解放般往外冲,夫子的大道理枯燥难懂,哪有外面的风光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