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将册子给了他,又让管事站出来见了面,此时桌上还剩下三本薄册,又一一念来,前两本竟是梅映雪和梅映霜的,梅映雪的明显少很多,不过寥寥几件嫁妆,梅映霜的除了嫁妆比梅映雪的多好些,另有一间铺子,若胭很是感概,杜氏之心何其软善,梅映雪待她那般无情,从前岁月如何,若胭不知,只这近一年来的见闻,颇觉心凉,每次杜氏大病卧倒,从不见她前来探视,就连杜氏苦心为她谋来一份好姻缘,也从未领情感谢,即便如此,杜氏仍记得这个庶女;梅映霜比同胞姐姐知情知恩多了,虽然生疏,到底心中清明,杜氏心中有数,待她自然与梅映雪不同。
“若胭,这两本,你代为保管。”杜氏递过去。
将梅承礼的册子托付出去,尚且可以理解,毕竟归期未定,可是梅映雪的婚期就在半年之后,又何必再让自己转手?若胭胡思乱想,心里又惊又怕,“母亲……”
杜氏摆手制止,“母亲不想再操心,再者,这些东西由我拿出,也因人生疑。”理由是不想让梅家再疑心她偷了梅家的钱藏私,看似合理,若胭却总觉得不对劲,只是杜氏已不容她多想,强行将册子塞给了她,又迅速的拿起最后一本,这下,若胭的好奇心被牵了过去,还会有谁呢?这一次,杜氏没有再和前几本一样举起来让大家看封面的名字,而是静静的翻开来,径自念下去,“杨总管……陈掌柜……”杜氏并没有忘记这些数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为她打理、拓展产业的人,也为他们各自留了一份。
“太太!”满座的管事们都齐刷刷的站起来,“我等心领太□□典,愧不敢受。”
杜氏道,“不必推却,这都是你们应得的,若非你们的辛劳,何来这些?我又能有什么?小玉无能,唯知感恩。”
杨总管上前道,“太太,家父临终有言,杨家誓死追随杜老将军和太太,杨某绝不敢忘家训,心甘情愿,何用太太以此做赏?”说罢,其他人也都纷纷说道,“杨兄所言即是,我等祖上都是杜老将军麾下小卒,当年杜老将军卸甲弃印,我等祖上亦随后离军,为太太效劳是祖上传下的家训,绝非贪图财物。”
杜老将军?若胭懵懵懂懂的心念,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在哪里呢,她呆呆的看着杜氏,一头乱绪的回想,火光电石间,猛然想起自己推拒侯府提亲后陪杜氏去和晟宝莊,被云懿霆赶来表白那一次,他和杜氏对话时就多次提起这个名字,那么这和杜氏究竟有什么关系?莫非这就是让侯爷失态的追问杜氏身份的真正原因?细细一想,大约自己能隐约猜出一二了,杜氏是杜老将军之后,而杜老将军与侯爷关系非同一般,侯爷其人,若胭颇为赞赏,甚至可说是崇拜,那么,这位传说中的杜老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侯爷一提起来就激动失仪,能让这么多人世代为他甚至为他的后人效忠?
杜氏含笑执意相赠,众人坚持不受,若胭心中一动,突然对杜氏轻声说道,“母亲,若胭有个建议。”
杜氏一怔,还没说话,倒是管事们急切纳闷的发问,“二小姐什么建议?”
若胭道,“母亲,诸位管事世代赤心,自然是不肯受此馈赠,倒不如换一种方式,既然大家都同心同德,自然往后还要世代相依,子孙共处,母亲倒不如将这些馈赠集中起来,根据他们自己的意思,聘请个先生或是武师,教导他们的孩子,也好让他们后辈有个更好的出路,母亲以为如何?”
一语既毕,全场默然,无不惊诧的盯着若胭,杜氏目中闪动着激动,欣喜的点点头,然后环视众人的意见,见大家都是一脸的兴奋,遂大声道,“好!若胭,你的这个建议太好了,就这么办!”略作一顿,然后又道,“如要请师,首要固定场地,置办一概用品。”
若胭立即道,“母亲,此庄原为母亲赠我,便收拾妥当作为共用,正好。”杜氏为管事们准备的都是财物,因为管事太多,总不能人人瓜地,如今既办学堂,总要个大家都聚集一处的地方。
久不说话的许明道也道,“表妹既然出了这么个好主意,其他的就让明道略表心意吧,姑母适才所赠城南一庄,位置颇为不错,正适宜大家共用。”
产权已经分配下去,管事们自是没有发言权,虽然心里也觉得许明道那个庄子更适合些,果然杜氏想了想,也点头道,“那就城南的庄子吧,只是委屈了明道。”
“姑母何出此言。”许明道笑道。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接着又说了说大致的安排,杜氏将具体事宜交给杨管事和城南庄的冯总管一同办理,大家随后就闲聊些别的,也不知谁开了个头,说着说着就说到如今北蛮滋扰边境,忠武侯奉旨北征的话题上来,再往下说时,杜氏却突然道,“若胭,这庄子颇大,你以后成了东家,总要熟悉才是,去转转吧。”
若胭正凝神细听,想多知道些有关侯爷此次出征的事,却被杜氏撵走,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有什么不能让我听的吗?便不想走,只讨好的看杜氏,只不见杜氏软话,不愿惹她不悦,只好应下退出,心下大概也明白,杜氏不愿自己了解太多战争的内情,毕竟新婚燕尔,若是因为得知血腥而影响与云懿霆的相处,便不妙了。
庄子的确很大,却很空荡,不知是原本人口就少,还是因为大家齐聚商议大事的原因,杨总管特意吩咐不许走动,若胭信步而行,并没有心思熟悉地形,只满脑子的想着刚才的事,努力消化这些从天而降被塞进大脑里的庞大信息,尴尬重逢的许明道、杜氏的巨大产业、自己突然成了暴发户、神秘的杜老将军和一群忠心的士卒后人……若胭觉得自己实在是渺小无知的可怜,自以为活得张扬、铿锵,今天才知道什么叫苍白,什么叫井底之蛙。
城郊风大,初冬天寒,若胭缩了缩手,突然想起云懿霆,自出嫁,这是第一次分开,此刻竟非常的想念他,只想飞快的扑进他的怀抱,然后扬起头看他妖邪诱人的笑容,享受他的亲昵与爱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约如此吧。
脚步声由远而近,回头,恰好见许明道缓步而来,若胭倏的就心头一紧,飞快的想着回避之策,因为歉意,她总害怕面对,正惶恐不安,却见杜氏和许明玉的身影也随后出现,后面还跟着一群管事,蓦地就松了一口气,原来大家都出来了,便悄悄的抚了抚心口,迎了上去。
许明道静看她一眼,敏锐的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什么也没说,就回身对杜氏道,“姑母,明道仍然坚持,请姑母移居小院,让明道侍奉姑母。”
他这是想让杜氏搬去古井胡同,这倒不错,其实,自己作为女儿,不是更应该侍奉母亲的吗?只是,已经嫁到别人家,还能不能把娘家母亲接来?好像不太合规矩……若胭怏怏的咬咬牙,觉得自己很无用,连尽孝母亲的做不到,还不如人家一个做侄儿的。
杜氏闻言一笑,“明道,这话你已说了多次,以后不必再说了,姑母有姑母的执念。”
杜氏的执念是什么?
若胭紧紧抱着她的手臂,靠在她肩头,慢慢的落泪,车轮滚动,一路颠簸,又回了城,杜氏将她送她送到侯府门口,直到看到那熟悉的高墙和门口晓萱的笑脸,若胭陡然有一种南柯一梦的错觉,也许,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庄子里的任何事,都不过是虚幻的梦境,太阳下山了,自己该醒了。
“三奶奶回来了。”晓萱迎上来扶若胭下车,又恭敬的向杜氏行了礼,目光却在车轮上极快的一瞟而过,车轮上粘着些许城中没有的泥土,以及几点被碾得细碎的野草。
☆、故人
“出去!”云懿霆眉头一皱,冷声道。
“三爷,灵儿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服侍三爷,三爷如何不怜香惜玉……”一个女声娇滴滴的道。
若胭想着云懿霆便雀跃如飞,恨不得飞回瑾之,到大门时却使起小性子,踮着脚尖小声的往里走,却在大厅门口见到这样一段对话,当即便滞住了,她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再挪前一步,就看见云懿霆一脸寒霜的站起,“要么,滚回后院,要么,滚回太子府。”一抬眼,正见着若胭失神的站在门口发呆,急步上前,一把拥住。
“三爷……”巧儿见他要走,就急得扑上来,却扑了个空,一回身,就看到若胭,当即就吓白了脸,“三奶奶……”这个三奶奶好生彪悍,第一次见面就当众给了她们个下马威,将她们禁在后院,数日来连见三爷一面都难,好不容易逮着她回娘家的机会,恰好晓莲也不在府里,便悄悄的溜出来,趁机勾搭三爷,谁知运气太差,被母老虎三奶奶撞了个正着。
“三奶奶……”灵儿慌张的拉了拉身上艳丽却裸胸露臂的衣衫,这样的天气,也真难为她扛得住冻穿这么少。
云懿霆在她额前温柔一吻,“回来就好,可饿不饿?晓蓉在厨房准备了好些,等你回来。”竟不顾那两人,揽了若胭要去饭厅。
若胭原本憋着一口气,恨他招蜂引蝶,自己才走开一会就身边花团锦簇了,此刻见他温柔体贴,气就都消了,不管是他真心守贞,还是恰好无意,总之让自己亲耳听到他那冷厉的一句话,也算他走运,要不,非卸了他不可?这话说的,好像自己真有这本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