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怡眼底一红,神情变得竭斯底里,“你的心底就只有大姐,不管我怎么做都是错。”
张氏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朱府的大姑娘元嘉,是张氏第一个孩子,不管是相貌还是性情,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张氏对她疼到骨子里。但在她十岁那一年,却风寒不治,从此大姑娘元嘉变成了张氏的忌讳,如今被元怡一刺,更是痛不欲生。
旁边的云嬷嬷看不下去了,心疼地安慰了张氏几句,才略带斥责地对着元怡道:“姑娘怎能说出如此忤逆的话来伤太太的心,太太对您十几年如一日的照顾难道是虚幻不成?就算是近日杂事繁忙,太太也不忘替您谋一个好亲事,如此种种,堪称慈母。”
云嬷嬷是张氏奶娘,就算是元怡对上她,气势也弱上几层,再听她的斥责,心里一虚,对上张氏失望的眼神,心里更是难过。然而,她咬咬牙,道:“娘,除了仲羲表哥,我谁也不嫁。”
“放肆。”哐啷一声,张氏怒不可遏地摔了一个杯子,指着元怡道:“你竟学那没教养的狐媚子,口口声声地嫁人,羞也不羞!我今儿个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仲羲你就别妄想了,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嫁给他。”
元怡心中一痛,“为什么!”
张氏冷笑,“因为你没个疼你的爹。”
张家如今站在二皇子阵营,和朱家已经是面和心不合,她如今处境尴尬,在朱府已是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错处,这阵子她更是被一堆堆的事烦得夜不能寐,心力交瘁。偏偏唯一的嫡女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净给她添乱。
她何曾不知自家女儿歆慕仲羲,她打心底希望能够和张家亲上加亲,如果没有之前的变故,他俩的婚事是铁钉的不变,如今却成了镜花水月。先别说张家,就是朱常仁也不肯答应。
要说这事张氏本来没有立场怨恨,但是她安插在朱常仁身边的线人却回报她,老爷之前有意去张府替四姑娘说亲,她刚得知的时差点没被气昏,如今听女儿一问,即是心疼又是埋怨,对元意的恨意又添了一层。
043大婚别离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距离婚期愈来愈近,元柔古井无波的心也难得忐忑不安起来,元意几番劝解无果之后便歇了心思,典型的婚前恐惧症,她也插不上手,便停了自己的活计,替她绣些婚后打赏的荷包。
五月廿三,宜嫁娶。
元柔穿上了亲手绣出来的大红嫁衣,容光艳艳,却遮不住眼中的殷红。她方才与楚姨娘抱头痛哭了一场,花了妆容,不得不重新补了一遍。因为怕误了吉时,她也不敢再伤情,水汽在眼眶中氤氲,却不曾落下。
她执起元意的手,几番哽咽,最后只道:“妹妹,姐姐舍不得你,此番离去,不知何时再见。”
元意心里也很难过,眼圈红了红,笑道:“姐姐快别这样说,不过是出阁,只要还在京城这地界,何愁以后没机会见面?你尽管放宽心,楚姨娘有我照看着,当个开开心心的新嫁娘才好。”
婚前姐妹送别,尽管底下情感不深厚,此时元怡和元华也在场。看到元意和元柔感情深厚,心里略有不得劲。
元华挑起秀气的下巴,剜了元意一眼,才对元柔清声道:“二姐姐,不是还有三日回门嘛,到时咱们姐妹不是又可以相见了么。”
元怡也在一旁附和,“楚姨娘有母亲照看,二姐姐尽可放心。”
三娘和五娘与元柔交情只是泛泛,此时听她们别扭的安慰,心中一暖,道:“谢谢各位妹妹。我们四姐妹血脉同源,本出同根,往日那些小摩擦也就罢了,日后还是要靠彼此扶持。”
朱常仁膝下男丁空稀,除却大儿子朱安德,就只有一个尚且年幼的朱安陵,对于出嫁靠娘家兄弟扶持的女子来说,略显单薄,只有靠姐妹之间相互帮助,才不至于孤立无援。元柔此话说得在理,但是彼此心中皆有芥蒂,却是不知是否有实现之日。
元意的视线在脸色各异的众人身上溜了一圈,心里莫名地觉得感伤。
这时门外顿时开始嘈杂,起哄刁难声不绝于耳,众人心里了然,一道清喝声适时地响起,“吉时已到,新郎接新娘咯。”
众人急急忙忙给元柔披上红盖头,牵着她的手走到门外,这时楚姨娘却是忍不住失态,拉住她的手,不顾规矩地喊道:“儿啊,以后要遵守妇德,侍奉姑爷,千万别受了委屈。”
元意只见红盖头一低,一颗晶莹的泪珠飞速滑落,消失在大红的地毯之中。元柔被族兄背着,顺着又长又红不见尽头的红毯,拐角消失院门中,渐渐地嘈杂缓缓散去,只有庞姨娘抽咽的声音愈见清晰。
这个时代的女人,从盖上红盖头的那一刻,就踏上迷雾丛生的一生,管理后宅,延续香火,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从黑发熬到鬓白,从火红嫁衣到寿衣披身,捱了一辈子,活了一漫生,究竟是为了谁?
活了两辈子,元意至今无解。
安慰楚姨娘一通,元意才回到院子,院中孤清寂寥,顿感怏怏,惆怅不得言,便在榻上和衣而睡而睡,消了漫漫朝夕。
044故态重萌
等到元意醒来,天色已经擦黑,身上也盖上了一张锦被,万籁俱寂,唯有湘妃竹帘外传来窃窃的私语声,似是素梅和腊梅。
“你们进来吧。”睡意未散的声音悠悠地从里间传来,慵懒低哑,拖长的尾音带着靡靡的韵味,像洁白的羽毛轻轻地扫过心间,一颤一颤。
两人撩开湘妃竹帘,几步跨过红木镶嵌贝壳淡烟流水画屏苏绣屏风,便见贵妃榻上侧躺着一位体态风流的女子,光滑墨黑的秀发铺洒遮掩了半边身子,烛光隐隐,香炉袅袅,说不出的绮丽撩人。
素梅服侍洗漱过后,腊梅便提了膳盒搁在梅花式填漆小几上,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一一摆开,道:“姑娘睡了一天,也该饿了,奴婢便让厨房留了清淡的菜食,不知合不合姑娘胃口。”
元意往几上一看,山药瘦肉粥,虾仁鸡蛋羹,蜜汁排骨,香浓鲫鱼豆腐汤,色泽清丽,浓香扑鼻,不禁让她口舌生津,腹中空虚。“不错,看着就有胃口,腊梅越来越能干。”
腊梅被她这么一赞,顿时两颊通红,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素梅的眼底也染上笑意,视线不经意间和腊梅相触,俱是松了一口气。
姑娘自送嫁回来就整整睡了一天,可把她们吓坏了,现在既然能够调侃人,想来心情也好得差不多了。
元意确实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不过是一时消沉,睡了一觉之后就调整过来,毕竟日子总要过下去,并不会因为感伤而有半点改变。
萧恒出现的时候元意正在赏月,冷不丁地从窗下冒出颗人头,把她吓得够呛,手中的砚台距离他的额头不过是一指的距离。
他也被元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动作吓了一跳,看清她眼底的怒意,不由尴尬地摸摸鼻子,打哈哈道:“意儿别生气,本大爷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元意已经懒得去追究萧恒接二连三不科学的出现方式,对于他蹬鼻子上脸地称呼她名字,也只是微微一侧眼,不冷不热道:“惊喜倒是没有,惊吓还差不多。你今晚又来做什么?”难得消停一阵子,怎么又故态重萌。
萧恒闻言,桃花眼中闪过笑意,端着脸凑到元意面前,问道:“意儿有没有觉得本大爷俊朗了许多?”
元意不知他又在弄什么幺蛾子,但是还是配合地摸出一方锦帕,垫在食指上,顾不得他哀怨的目光,挑起他凑过来的下巴,左看看,右瞧瞧,又摸了一把,同样的一张脸,除了显得特别白皙水嫩之外,还真没看出和以往有什么差别,于是她点头赞道,“皮肤不错,摸起来挺舒服的。”
突然她灵光一闪,想起上次她调戏他的话,这厮急哄哄地凑上来,该不是就等着她这句话吧?仔细一瞧,果然看见他挑花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元意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萧从远,你用的什么护肤品?”
“玉簪迎蝶粉。”话音一落,萧恒立马双手掩嘴,瞪大了双眼,眨巴眨巴地看着元意。
元意面无表情,轻描淡写道:“眼光不错。对了,我这月的玉簪迎蝶粉去晚了没买到,你若有剩,下次给我送一盒来。”
萧恒已经放下手,闻言,只是机械地点点头,僵着脸应了一声:“好。”
晚风凉凉地刮过,花草簌簌作响,明明月色皎洁,却又说不出的阴寒与凄凉。
045色令智昏
沉默许久,氛围朝着愈来愈诡异的方向发展,元意尚且能够不动如山,萧恒却愈发觉得尴尬。他心底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每次对上元意都免不了吃亏,不是气势莫名矮了一层,就连脑子也不好使,轻易被套了话。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色令智昏?这个结论一点也不符合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他眼睛一眯,从袖口掏出一本字帖,霸气十足地丢在她面前,道:“这是本大爷特地给你的,不用太感谢我。”
元意孤疑地翻来开,眼中立马迸发出灼热光芒,亮的吓人,迫不及待的问他:“这是哪位大家的字帖?”以她的经验,当然看得出这是一本新写的字帖,笔墨明净清晰,带着淡淡的松烟墨香。更重要的是,字迹和萧恒折扇中的一模一样。
萧顿从没见过这样的元意,明媚得灼人,他觉得喉咙有些痒,清咳了一声,才故作鄙夷道:“告诉你有何用?登门拜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