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他才止住笑声,灿若星子的双眸粘在她身上不肯挪开,像注视着一件珍宝,喉咙里低低地发出两个音节:“无事。”
兰宁暗自想着,这个云霁,今天真是怪透了,“殿下安排专人送回去,不是更为安全准时吗?”
“不,我不想让他人知道。”
云霁眼底涌现她看不懂的东西,俊容温柔似水,汇成一条河流,缓缓将她包围,将她淹没,她的神思瞬间变得清澈,无力地漂浮着,溶入他的世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你不想失去一样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藏起来,藏得越深越好,永世莫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漫长的祭天之行即将踏上归程。
在岳梦鸢看来,兰宁这两日除了给晨雾、朝露买礼物,并且将雪辰遣回云霁身边之外,几乎什么也没干,连晨间与樊图远的比划都省了,青棱已挂在墙上好几天。
她只当所有人都跟她一样盼着回去,情绪兴奋到什么都不想做,甚至在出发前一晚,躺在床上翻滚了大半夜,硬是没睡着,第二天鼓着对熊猫眼出来,精神萎靡。
“昨晚又去霜绛宫蹲燕夕了?”
岳梦鸢受了刺激般地弹起来,大声道:“才没有!是没睡好!”
外头清点行李的樊图远诧异地看过来,她缩了缩脑袋,不吱声了。
兰宁嘴角弯出个细小的弧度,“一会儿我和图远骑马,你去马车里睡会儿吧。”
说着,岳梦鸢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眼角沁出了水,屁股往大箱子上一坐,恨不得就地开睡。
“阿宁,还要多久才能上车?我好虚弱好虚弱好虚弱……”
“快了。”
兰宁走出去,把已经清好的小件一样样搬上门口的马车,恰好碰见年尚书一家出来,她微微福身示意,没想那年锦墨瞧见了,捏着手帕一阵惊呼。
“呀!姐姐你受伤了,这些事情怎的不叫侍女去做?”
兰宁怔了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抬手的地方袖口滑下一半,露出了坠崖时的擦伤,表面一大片很是吓人,其实伤口并不深。
她拢起袖子,停下手里的事情,道:“劳年姑娘关心,这点小伤并无大碍。”
这已经是很客气的讲法了。
身为将军,本就没有普通大家闺秀的娇气,道不同不相为谋,无需多说什么。
可惜年锦墨并不会意,继续殷勤地示好:“柳儿、松儿,快去帮兰将军把行李都担来。”
兰宁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为什么这朝廷里的多数人都以强迫他人为乐?
“多谢年姑娘好意,在下已将所有东西整理完毕了。”一个低沉的男生忽然从后方传了过来,兰宁扭头一看,是提了两只大箱子的樊图远。
他把箱子挨个塞进马车摞好,然后拉下车帘拍了拍手,确是弄完的样子,见状,年锦墨只好点点头不再说话,缩回了马车里。
等一行人走远,樊图远才转过来训道:“鸢儿那臭丫头呢?这里一大半都是她的药具,她不来搬,倒叫你这个病人来搬。”
“你也被那年小姐感染了?”兰宁似嗔似哄地说,“鸢儿没睡醒,别叫她来了,省的回头磕了哪儿。”
“她跟那燕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突发奇问,兰宁一时也不知怎么说,只好把问题又推回去。
“你怎不自己去问她?”
樊图远双眼一瞪,“问的出我还来问你?”
兰宁叹了口气,只道:“回京你就知道了,到时我再同你细说。”
现在都住在宫里,近有三殿下,远有皇上后妃,她不敢闹的太大,等回了京郡,天高皇帝“远”,凭这丫头的本事,铁定给天都城里的燕府闹翻天。
说曹操,曹操睡得正酣。
樊图远黑着脸瞪着毫无睡相的岳梦鸢,弯下腰一把抱起她,像塞箱子一样塞进了马车,顺手抖开一床被子,卷了个严实。
“你看看,这像个什么样子!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吗?”
兰宁抿着唇,明眸露出一丝笑意,拉起樊图远走向马厩。
“你就随她去吧。”
碧落宫的另一边——
“殿下,时辰到了。”
“替本宫更衣罢。”
霜绛宫里,宫女太监有条不紊地穿梭内外,房间里的摆设原封不动,一切如常。
云霁一早就在书房看书,小安子守在门口,偶尔进去换上一盏热茶,除了门扉噏动,再无其他声响。就这样静静地过了半个上午,终于有宫女来禀报,所有车辆已汇聚在景天门,再过一阵便要出发了。
正主儿却是不急,一卷牛皮书在手里来回翻转,生生拖慢了宫女为他更衣的速度,当最后一根束带系好时,宫女怀里的旧衣忽然掉了个鲜艳的东西下来,小安子眼明手快地拾起来,捧到了云霁面前。
“爷,这东西……”
云霁抬眼一看,竟是前几日从老婆子那抽的锦囊,一直扔在外袍里,忘得干干净净。
那宫女吓一跳,以为自己误摔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连忙跪下道:“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云霁挥了挥手,道:“都下去吧。”
宫人依次退下,云霁坐回书桌前,缓缓扯开黄色丝线,倒置空中,落下一张纸条。他卷开摊于掌心,四行蝇头小字汇成一首诗。
整首诗读完,他脸色剧变,捏着纸条的手竟微微颤抖。
不过片刻,他轻笑出声,隔空弹指,纸条飞入炭盆中,霎时没了踪影。
“好一个善缘啊……”
门外的小安子听到自己主子的笑声,正奇怪着,门倏地开了,云霁一脚迈出来,面若春风,愉快地说:“走吧,本宫去送送他们。”
小安子摸了摸脑袋,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殿下这是怎么了?
景天门前。
各种颜色的车马无数,拧成一条长龙,蜿蜒在官道上,两旁的禁卫军是坚硬的龙鳞,铮亮的盔甲反射着光芒。
喧嚣中,随处可闻欢声笑语,诉说着归家的欣喜,尽管路途还有几天,有的小姐少爷已经按捺不住,开始计划着诗书会友、郊外野游了,连云霭也遣了侍女来询问兰宁,回京后要不要参加符国夫人的赏花宴。
四周耳目众多,兰宁只好说回去再说,那侍女也是个难缠的,一张嘴开出了花,有种不答应便不走的架势,不知是奉命还是想邀功,弄的兰宁隐隐头痛。
眼角忽然掠过一抹熟悉的影子,她趁机福身请安,打断了侍女的喋喋不休。
“微臣参见三殿下。”
云霁伸出手托着她起来,继而看向一旁的侍女,问:“这不是小七的大宫女?在这做什么?”
“回殿下的话,奴婢奉公主之命,前来邀请兰将军参加十三日符国夫人的赏花宴。”
“哦?”云霁转过头,“兰将军与符国夫人相识?”
兰宁轻描淡写地说:“微臣不知是何人,亦不曾会面。”
“那就改日再说。”
他眸光轻扫而过,淡淡的威严让宫女一僵,再不敢多说一句,悻然退下。
兰宁松了口气,适当地表达着谢意:“微臣不善言谈,让殿下看笑话了。”
云霁剑眉一挑,似有些惊喜,这清冷又别扭的姑娘,几时这么好言好语地道过谢?
“将军自有过人之处,此等小事无须在意。”
兰宁错开了视线,道:“殿下往哪而去?”
他怎么听着像是在赶人?
“本宫刚从母妃那儿过来,想着昨日服了军医的新药效果不错,特地过来走一趟。”
兰宁点点头,想到岳梦鸢还睡着,便道:“微臣代岳军医谢殿下夸奖。”
见她没提岳梦鸢人去哪儿了,云霁也没问,只道:“请将军代为转告,本宫已备下厚礼,军医不日即可见到。”
“微臣省的。”
她觉得这话十分奇怪,又说不上来奇怪在哪,不免抬头看了看云霁的神情,温文尔雅,如沐春风,一如既往,像是自己生了幻觉。
沉默片刻,不知不觉已站了一会儿,引来周围贵族小姐们的张望,有大胆的已经撩起了裙子,不顾家中嬷嬷的阻拦,正要下车往此处来,一慕三殿下的风姿。
云霁负手而立,颀长的身体投下模糊的影子,不动声色地看着兰宁,果然,她迫不及待地拱手道:“车队即将出发,微臣还要去前方巡路,就此拜别殿下,愿殿下……早日归来天都城。”
尽管只是客套,浅浅的喜悦袭来,如同涨潮的海岸,被浪花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等到完全淹没,沁凉中尝出了蜜的滋味。
他笑了,濯濯如春江月,招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幽深的黑眸却牢牢地定在她身上,俯身至耳边,旁若无人地低语。
“本宫祝将军一路顺风,来年,我们天都城见——”
热气稍纵即逝,留下滚烫的耳垂,仿佛一把火烧到了心里,让她结冰的心房剧烈颤抖,一句话说不出,眨也不眨地瞪着他。
看着那无助又抗拒的眼神,他的心一软,松开了无形的钳制,退后两步,毅然转身离开,“呼啦”一声,披风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挺拔的身躯转瞬消失在她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