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听从娘亲的遗愿出府另住,不记得为什么没有走,好像缺失了一段记忆,直到十四岁,秦梓阁背离了她与兰芮成亲,她极端地自沉宜江,被人救起后,果决地离开了兰家,从此不再来往。
记忆就此告一段落。
直觉告诉她,兰观肯定知道娘亲的来历,但就算她厚着脸皮去问,他也不一定会说,这条路不可行,或许可以换个角度下手……
“晨雾,去把鸢儿叫来。”
“是,小姐。”
岳梦鸢白天都睡着,到了晚上就像打了鸡血,听说西街有集市,蠢蠢欲动,准备去大肆采购一番,回来通宵炼药,一听兰宁找她,立刻就跟着晨雾来了。
一见她这装扮,兰宁诧异道:“你要出门?”
“嗯,没什么事干,去逛逛集市,你找我什么事?”
兰宁把桌上各式的小册子归拢在盒子里,“啪”地上了锁,放回了书柜的暗格中,然后才回过头问:“李太白此人,你可知晓?”
岳梦鸢只觉十分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抽了张椅子坐到暖呼呼的地龙旁,盘腿皱眉苦思。
“啊!”没过一阵,她倏地跳起来,“从韶关回来之后,有天我没事乱窜,到了东街的“颂”会馆,里头一帮文人雅士在闲扯,我听了会儿,听不下去就走了,当时好像听到了此人。”
兰宁微微一震,问道:“此人还活着?”
“唔……”岳梦鸢仔细地回想了下,“应是不在了,听他们口气,颇有恨不相识的味道。”
“可有听到此人祖籍何处?”
岳梦鸢眯起了眼,道:“据说此人大器晚成,以至于很多人不闻其名,他们好容易才查到,他曾居住在湛州一带……”
湛州位于西北边陲,偏远而贫瘠,从京郡走陆路出发,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一周才能到,那里生活困苦,环境恶劣,常年遭受北戎铁骑的侵扰。
兰宁神情滞了滞,好半天没动弹,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句回不去了,忽然心痛如绞。
那等衰草寒烟之地,娘亲却求归不得,到底天都城是座怎样的牢笼,让她宁愿抛下荣华活于忧患之中?
难道是因为外公外婆还健在?
这个认知让她精神一振,无论如何,湛州是必须要走一趟的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欣赏他的诗罢了。”
兰宁随口一敷衍,平日她素爱看话本与诗词,所以岳梦鸢也没多想,毕竟湛州那种地方,几十年才出一个诗人,也值得瞩目。
岳梦鸢紧了紧披风,站起身来,“你要是感兴趣,明天我们去会馆逛逛呗。”
“不用了,我随口问问。”
她点点头,“那我出门了。”
“晨雾,你陪着她去,早点回来。”兰宁交代着,“是要去药店吗,把幻宝也带上。”
多了两个“拖油瓶”,岳梦鸢反而很高兴,一个提东西一个用来玩,再好不过,立马就答应了。
“那我走啦!”
两人一狐相随出门后,将军府的院子比刚才更静了,兰宁走过去阖上门,然后回到书桌前提起了狼毫,手悬在空中好一会儿,忽然点如坠石,笔走龙蛇,宣纸上瞬间勾勒出一个偌大的字——湛。
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莫说打个来回,就算可以她也不能擅自出京,去湛州的计划只能暂时搁浅了吗……
她扔下笔,心烦意乱。
其实潜意识里早有办法——直接让云霁去湛州,可她根本不愿去想,牵扯的已经够多了,太过倚靠一个人,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樊图远和岳梦鸢那里是万万不能说的,这样就算今后她出了事,也不会连累到他们。孤军奋战的辛苦眼下是体会到了,她微微苦笑,只能另图他法了。
推开窗,今夜的月色不欠当年,白若玉轮,渗着丝丝寒意,别有一番韵味,只是季节变了,看月的人变了,心境也变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缓缓抽开最下面一层的小格子,黑丝绒滑落在地,包着的楠木盒露了出来,打开盒子,一块透青的玉佩跃然眼前,两头系着栗色络子,观其色其质,当是极品。
它已经静静地在那里面待了很久。
这些年她从没停止寻找那个人,不知是一种寄托还是图一个圆满,奈何世事奇妙,初见乃缘分,再见不可求,一句谢谢搁浅了八年。这块玉,是个仅存的念想,也是唯一的凭证,她一直妥善保管,希望有朝一日能物归原主。
在迷茫的时候,是需要有人带领你走出黑暗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可化作光芒,骤亮一瞬间,就改变了命运。
人生总有磨难,随着年岁增长,终究会走到独自面对的时候,就好像这一刻,任它如何纷扰,当年被馈赠的勇气,依然在原地。
“为何我只得苦难,幸福无望?”
“时候未到罢了。”
“它还会来吗?”
“一定会。”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一说起京畿大营,无人不知,它曾是京郡最大的军机重地,所有的调令都经此发布,可容兵五十万,唯一能调动他们的虎符掌握在皇帝手中,可谓是皇权高度集中的鼎盛时期。
然而从□□开始,军事重心慢慢移到了日益壮大的藩王封地,忽略了京郡的布防,最终导致一场惨烈的宫变——“玄天变”。
时代久远,参杂了许多皇族秘辛的这场宫变早已不为人知,偶尔听到茶馆有老者说书,亦添油加醋半真半假,具体实情已不可考,但朝廷军机要略的种种变化确实由此开始。
比如,京郡由统一镇守改为八城圈守,即京郡外围八城平分兵力所形成的军事圈,京畿大营不再是集训练、驻守为一体的步兵总部,而用作了各路兵马进京的临时驻扎之地。相比之下,近几年兴起的骁骑营更得朝廷倚重,风头正盛。
现在的京畿大营位于最北边的煦城郊外,煦城正临麓山天险,与茉城一左一右镇守着入京的唯一关口,根据禁令,所有外来的军队都必须止于二城之前,如无宣召,不得踏入麓山半步。
从天都城到煦城不算远,骑马半日足矣,尽管如此,天刚亮兰宁就出了城,刻意错开了江暮。
她倒要好好看看,她不在黑云骑能乱成什么样子。
据她所知,三方兵马分驻三角,黑云骑仅四万人,位于东南角,王炽的水军和万树华的边防军各有八万,占据了其中最大的两个营地,离要塞入口不远。
无垠的原野之上,巨石垒成的要塞背靠山脉,周围一片荒芜,瞭望塔高耸入云,铁桦树制成的梯子在滑索上穿梭,依稀能看出几分□□时代的痕迹,但亦已陈旧,不复辉煌。
兰宁停下马仰望了一阵,将军牌递给了守门的卫兵,卫兵仔细看完行了个军礼,随即打开侧方的小门。兰宁把军牌插回腰间,牵着马慢步走入了军营,绕开了正面,沿着石墙一路往东南而去。
甫走近,喧声四起。
“黑云骑的孬种们,今天敢不敢跟本大爷比划比划?”
“我听说他们将军回来了,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出来啊,哈哈哈哈……”
话毕,一名小将面含怒色地从操练场走出来,道:“边防军的同袍们,今日操练未完,勿大声喧哗,请回吧。”
说完,他转身欲走,刚刚说话的大块头一把抓住他,拽着领子谑笑道:“什么时候这操练场成耗子窝了?”
周围爆出一阵大笑。
小将气得涨红了脸,胸口不断起伏,明知在讽刺他们胆小如鼠,却还是忍住了火,甩开他的手扭头就走。走到矮阶边,碰上几个伸头偷看的小兵,没好气地轰着他们:“看什么看!再去跑十圈!”
闻言,大部分人都沮丧地回去跑步了,剩下三个人不折不挠地站在原地,表情愤怒,恨不得冲出去。
“你们想干什么?还不去跑步!”小将看出了端倪,言语中隐含警告。
其中一人道:“徐营长,我们何必要受如此羞辱?真刀真枪赢一场,看他们还敢来乱吠!”
徐营长?
兰宁想了下,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精瘦的身板,看不出竟然能管住这帮粗猛大汉。
“胡说八道!黑云骑军规第五条是什么?”
那人不情不愿地说:“不得在军营持械斗殴。”
“知道还不去跑步?一会儿江校尉来了,看你们这样少不了要挨板子!”
听到这,兰宁冷冷地抿了抿唇,这个江暮,还是打了招呼,看来自己先走一步是对的。
三个人磨磨蹭蹭地拖着步子往回走,还有人小声地咕哝着:“等江校尉到这,我们早解决完那帮兔崽子了,谁会知道?”
徐营长脸上怒色更甚,骂道:“边防军是吃素的吗?人家也是跟北戎手下见过真章的,跟他们打,你以为是劈柴挑水那样简单?”
那两个小兵还企图争论,一直没说话的扯了扯他们俩,使了个眼色,俩人才不作声了。他们越走越远,直到不闻声响兰宁才走出来,顺手将幻羽拴进了马厩,准备上操练场一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