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将军,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泱月福了个身,又朝着一旁正与大臣说话的云霆走了过去。
“奴婢见过五爷,公主托我给您带个话,简娘娘现下正在蕴华宫,若您要去,直接到公主那儿便可。”
云霆微微颔首,神采英拔,五官深刻而隽永,如同山水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本宫这就去便是。”
“公主还说,殿下若是去,烦请为兰将军带路,奴婢这就去御膳房,准备些点心。”
云霆微愣,目光越过泱月,细密如丝地落在兰宁身上。她亭亭而立,清浅的眸光中水色潋滟,一点一滴溶入漫天浮光之中。
“走吧。”
他对大臣点头示意,然后带着兰宁缓步轻移而去。谁也没有发觉,站在人群之中议事的云霁,眼神也飘向了同一个地方。
一路齐眉并肩而行,好一阵无言。
“还没恭喜你,兰将军。”
寒风萧瑟,他的声音如同林籁泉韵,湮没了她整个听觉。
“多谢。”她微微偏头,唇角轻勾,冷色稍减。
悠悠宫巷,蜿蜒曲折到人家,转过拐角,铺天盖地的寒菊层叠映入眼帘,如雾如露,苍苍茫茫。定睛一看,云霭正站在中央,笑眯眯地冲他们挥手。
“云麾将军,本公主这厢有礼啦!”她极为夸张地福了福身,笑开了花。
冷冽如兰宁,此刻也禁不住想笑,瞪着双晶亮的眸子不知如何是好。倒是云霆上前拽起她,笑骂了句疯丫头,云霭却就着他的手把他往里推。
“你快些进去,母妃等你好久了。”
云霆依言进了殿,殿内立刻涌上几个奴仆,捧着暖炉,接着披风。
“我听说……”云霭看四下无人,拉着兰宁往外走了几步,斟酌着道:“‘他们’今天回朝了?”
后者轻轻点了点头,八年前的记忆如同盛了酒的裂皿,涓滴溢出。
“你啊,当年能有我一半争气就好了。”云霭叉着手打趣。
她这么一说,倒让兰宁笑开了,“五十步笑百步。”
云霭立马扑上来嚷着要撕了她的嘴,兰宁足尖点地,眨眼已在五步开外。吃了武功的亏,云霭累得气喘吁吁,终于放弃追逐,遂一齐走进殿内。
刚撩开偏厅的帘子,两人都愣住了。雕花紫檀木圆桌旁,妆容精致的简妃一手握着云霆,一手将身边楚楚动人的女子柔荑轻轻搭在了上面,屋内立时氤氲起暧昧的气氛。
“母妃……”云霭期期艾艾地喊。
简妃回过头,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似笑非笑地道:“瞧我,倒叫兰将军看笑话了。”
“简妃娘娘言重了,微臣还有要事,先告退了。”兰宁冷冷地行了个正礼,然后离去。
云霭不好明目张胆地追出去,只好款款坐下,顺着话询问两句。
“哥,你几时同谢姐姐好上的,连自家妹子都瞒着!”
“你这丫头,别急着怪你哥哥,是母妃自作主张想为乐乐寻门好亲事,可我左挑右拣,满朝王侯将相,没一个比得上我家老五的,你瞧瞧,这郎才女貌,真真相衬。”
娇小甜美的女子便是简妃的侄女,姓谢名惜乐,父母去世的早,由简妃抚养长大,一直跟在身边。转眼也到了及笄之年,而云霆至今孑然一身,简妃便有意撮合他二人,亲上加亲。
这些云霭自是不清楚的,今天却撞了个正着,纵然一直对谢惜乐无甚好感,却也不能在母妃面前撕破脸,心头百转千回,还是说些应景话好。
“那……小妹恭喜哥哥和谢姐姐了。”
谢惜乐脸颊飞上几朵红云,羞得低下头去,云霆默不作声只顾品茶,面容如月色皎然,仿佛事不关他。瞥过云霭不自在的脸色,他心底了然,那位兰将军,好像跟她很是要好,方才两人是想说些体己话的吧,却被母妃有意无意地赶走了。
云霆的脑海中突然飘过一抹淡雅清冷的身影,动若盈盈秋水,立若淡淡青山,倒真是人如其名,深谷幽兰犹不及。那么冷淡的人,竟跟活泼喧闹的霭儿成了朋友,一个位居深宫,一个身在边疆,她们如何相识的?
“咦,这株仙殿白墨开花了,好美啊!”云霭不知何时跑到窗边轻抚着兰花,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玉色的茎托着几枚浅白色的花瓣,微微下垂反卷,透明的纹路纵览其中,芬馥凛冽,风姿卓雅。
云霆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
“是很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回到将军府,两个丫头听说要出游,开心的不得了,忙里忙外地收拾起来。兰宁也由得她们去,自己一头扎进书房,翻出了冰心诀。
这是娘亲夜清秋留给她的遗物之一,江湖儿女,这些东西总是少不了。在她懂事之后,娘亲也渐入沉疴,所以一身武艺多半来自于这些秘籍。幸得老天眷顾,她天资聪颖,几年下来也领悟了七八分,不负娘亲所望。
冰心诀是一套修炼内力的秘籍,旨在提高修为、浑厚气韵,同时能使人心境平和,如置身寒冰之中。这些年来,每每心绪杂乱不能自抑之时,她都要一个人静坐几个时辰,配合冰心诀,来平息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然而最近两年却很少用过,这样冷冰冰的性子也该到极致了吧,没想到今天再次过了界。
她深吸一口气,盘腿坐好,心中默念口诀,缓缓运气于丹田。
仿佛行走在黑暗之中,尽头有一束微弱的光芒,她一路摸爬滚打,跌得浑身是伤,心中却依然欣喜得开出花来。身后的影子越来越清晰,紧贴着她,就在伸手可触的距离中,光芒倏地消失了。
整个世界重回一片阴暗,无边无际,她再也找不到希望,逃离苦海的希望,涅槃重生的希望。没有嘶吼的力气,没有恐惧的时间。
这是一段繁复而冗长的梦境,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全世界依旧只剩她一人,惶惶惑惑,不知所终。
“小姐,樊爷来了。”
朝露“啪”的一声推开房门,脸上还挂着方才的笑容,却在见到兰宁霍然睁开眼,喷出一口血箭之后,瞬间苍白如雪。
“小姐!小姐!您别吓我!”朝露一边扶起昏迷的兰宁,一边冲着门外大喊,“姐姐!樊爷!快过来啊!小姐出事了!”
闻讯赶来的樊图远和晨雾见这一地的血脸也白了,樊图远当机立断抱起兰宁回到卧室,并吩咐朝露去请岳之融过来,朝露慌着点头,撒腿就往门外跑,这时,床上传来一声微弱的shen吟。
“朝露,回来。”
“小姐!你怎么样?要不要紧?”两个丫头趴在床前,忧心忡忡地盯着兰宁惨无血色的脸。
“我没事,睡会儿就好,图远?”
“我在。”
“回去准备一下,后天启程去祭天。”
“……”
樊图远皱着眉,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点了兰宁睡穴直接扛到岳之融那里去,她的气色实在太难看。
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兰宁扯了扯嘴角,无力地道:“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去吧,我想休息下。”说完阖目而眠,似倦极。
三个人走出门外,樊图远行了两步复又回头交代道:“好好看着她,有任何不对立刻派人通知我们。”
两个丫头如临大敌,狠狠点头。
兰宁这一昏睡便是一天一夜,醒来已临近出发之时。
“小姐,能不能不去啊?”
“去牵幻羽过来,咳咳。”
已换上骑装的兰宁脸色犹显苍白,却不掩俊俏飒爽之风,徒步走出将军府,樊图远已在门前等候,见她气色不佳,仍是皱了皱眉。
那头朝露已不情不愿地牵了幻羽过来,兰宁接过缰绳飞身上马,转头嘱咐两人。
“好好看家,我会带礼物给你们。”
“小姐……”朝露仍试图挽留,晨雾拉拉她的袖子,摇了摇头,兰宁决定了的事没人可以改变。
“驾!”兰宁挥鞭,骑着幻羽飞驰而去,樊图远紧跟其后。
离东正门还有一段距离,樊图远追上来与她并驾齐驱,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口。
“宁儿,怎么连她们也不带?”
兰宁正视前方,淡淡道:“我现在这副身子,保护不了她们。”
樊图远沉默。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岐山之行路途遥远,保不准冒出几个刺客反贼来,虽有禁卫军护驾,但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就小命不保,倒不如待在家中,无风无浪,也无性命之虞。
谈话间正阳门已在眼前,云霄和云震领着马车玉辇行在先,明黄帷幔洋洋洒洒地迎面而来,禁卫军五步一哨踏着整齐的军步伴驾而行,尖矛厚盾泛着冷芒。风声猎猎,枯枝残叶任轻狂,马蹄纷沓,碣石□□无限路。
两人无声无息地跟在后头,一路风平浪静,前头倒是热闹的很,不时传来家眷妇孺的欢声笑语,边上的云霖和上官觅共乘一骑,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樊图远担起护卫的职责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偶尔看向兰宁,见她不时咳几声,心神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