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女娃也不是什么善与之辈,唉……白白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却不知心肠歹毒几何……”
“怪不得早早自立门户,只怕不招人待见……”
正当大家纷纷扼腕叹息之时,人群之外不紧不慢地冒出一个声音。
“汝等背后尖嘴薄舌之人,岂是君子所为?”
仿佛被戳中痛处,说话的几个人脸红耳赤地悄然退走,围观人群也渐渐散了,这才看清说话之人,白马轻裘倜傥不羁,眉目间洒脱不凡,非一般人能比拟。
后面踏着雪走上个老仆,卑躬屈膝道:“三爷,是不是要回府了?”
男子摆摆手,道:“不急,我再自己走走,你们先回去。”
说完翻身下马,沿着十里长街一路行去。
已经走的很远的兰宁自然没看到身后发生的这一幕,转眼就到了自家将军府前,天色昏暗,两个丫头早已着急得在门前等候,见她戴雪归来连忙上前探看。
“我的好小姐,瞧您这一身,可别冻着了,赶紧进屋让我帮您拾掇拾掇。”朝露最是性子急,边走边拍掉些雪花。
兰宁微微一笑,道:“不打紧,你们为何都站在门口?”
“您还说,霭公主可等了好久了,偏的您才回来。”晨雾向来沉稳,此刻也十分无奈。
“霭儿来了?”兰宁脚下一顿,眸中泛起微光。
“还知道回来呀,兰将军。”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身着烟笼霞影纱,肩披貂皮马甲,冰天雪地中怒放似火的俏人儿交着手站在厅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兰宁。
“你怎么来了?”兰宁一边拉着她走进屋子,一边吩咐下人加几盆炭火。
云霭嗔道:“这不是送惊喜来了,一送就是几个时辰,你再不回都该成惊吓了!”
兰宁脱下被雪浸湿的外衫,换上晨雾递来的披帛,才徐徐道:“惊喜是实,只怕未必是送给我吧?”
被说中心事的云霭脸上一红,不再说话。
朝露见状扑哧一笑,不由得道:“小姐,霭公主今儿个又没见着樊爷,却是倒苦水来了。”
“朝露!”云霭冲她一瞪眼,不禁又羞又怒,“兰姐,也不管管你这丫头,个个牙尖嘴利的!”
兰宁轻啜一口手中的龙井,瞥了她一眼,道:“图远不愿做的事,我也没辙。”
云霭心知她所指,默默望向窗外,眸光黯然。自识得兰宁以来,她对樊图远一见倾心,但这么久的时间,好像都是她在演独角戏,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怎么到了他身上就全不管用了?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并不适合穷追猛打这个路子。”
“我想过,”云霭倏地回过头来,“可时不我待,万一父皇将我指给满朝文武中的一个,彼时我当如何是好?”
兰宁缓缓踱步到窗前,眼前尽是粉雕玉砌的景致,星月羞眠,梅花清冷的身姿遮去一切浮世光华,六瓣晶莹纷飞而下,掩不住微弱的浮影曲折荡漾,错落成点点滴滴的孤寂。
“这千里江山,又得几人自由身?缘起缘灭不过一瞬,倾尽全力便无悔。”
云霭闻言,只觉漫天雪水浇遍周身,丝丝凉意和着涩楚流入心田。
“我们之间的牵绊,真要随着这场不停不休的大雪,融化在这万水千山之中了么……”
两人半晌无言,回过神来方觉天色已晚,将近宫门关闭之时。云霭带着丫鬟急急告辞,甫一踏出将军府,竟意外的遇上了熟人。
“三哥?你怎的在此?”
被唤的那人也一愣,啼笑皆非地道:“小七,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
“我来看个朋友,不与你多说了,我得回宫了。”云霭挥挥手,转身即走。
“我送你罢。”云霁身形一动,拉住急匆匆的人儿。
云霭停下看他,笑道:“你一没骑马二没驾车,还是我自己走吧。”说完她提起裙摆,娇俏玲珑的身影飞快消失在雪夜尽头。
云霁抬在半空中的手一顿,无奈地放下,折过身准备回府,却瞧见伫立门前的兰宁。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儿,仿佛黑夜中盛放的一抹暗香,既淡且凉,携着惊涛巨浪而来,让他沸腾,然后窒息。那一霎那,天地万物都退成一片悠远而绵长的倒影,她站在其中,淡如飞絮冷若清霜,脚下素色如云,欣喜得蓦然开出了千里锦翠,万里花海。
她婉婉地福了福,盈盈转身,衣袂翻飞,青丝纷扬。
他恍如隔世,刚迈出一步,木门已发出古老的沉吟,将她背影剪得细长曳在地上,直至阖上,杳然消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回了天都城,每天便与那朝堂分不开了。本朝民风素来开放,女子皆可当朝为官,上至三省六部,下至县令营长。凡三品以上女子官员,皆有各自的朝服,亦不必如男子般束发冲冠,正髻饰物即可。
晨雾一大早便备好了朝服,端了水盆进来为兰宁梳妆。心灵手巧的她飞快就梳好一个凌云髻,再点以珠翠,缀以明珠,戴一双宝蓝云纹耳坠,套一对八宝臂钏,还没贴花钿,就被兰宁一个手势拦下了。
“晨雾,我是去上朝,不是去选妃。”
她翻了翻妆奁,无奈更甚,这些年一直征战在外,居然不曾为自己添一件饰品。忽然眼角瞄到一枚花簪,镏金累丝,花瓣层层叠叠,顶头是一颗鲜红如血的碧玺。信手拈来,含蓄如弱柳迎风,美到极致。
“就这个吧,其他都卸了。”
晨雾撇撇嘴,知她心思笃定,只好换上简单的花簪。装束完毕之后,她的眼神忽又亮起来。
“小姐还是愈简单愈美,那些东西,太俗。”
兰宁淡淡勾唇,起身道:“该走了。”
“小姐,你还没吃早点呢。”
“不吃了,没什么胃口。”说罢,晨雾只见瑞兽云纹的紫缎袍子在眼前一晃,兰宁已上了轿子。
坐在轿子里,思绪也随着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天外。这四年来,真正上朝的日子屈指可数,一是在外征战的时日偏多,二是她有意的回避,今日乃是自边疆归来的第一天上朝,须按例禀报军情,避无可避。
恍惚中,轿子已经停在了宫门之外,她低眉敛目,缓步走向太和殿,心中暗嘲自己从军多年,此时却禁不住想逃离的双脚。眼看着殿门已在眼前,罢了罢了,岁月如梭,无论他扮演的是父亲还是丞相,都已形同陌路。
随着太监范德玉的一声尖喝,高官大臣们皆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
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传来,兰宁站起身,依旧轻垂螓首。所有的女子官员皆站在这一列,按官阶来排,第一个是尚仪兰婧,第二个是明德将军,也是四皇子的正妃上官觅。接着是她,再后面是内阁学士纪柔颐。
紧挨着她们的一列,便是本朝的四位皇子。本有六位,不过大皇子素来不参与朝政,六皇子又远游在外,于是只有二皇子云震、三皇子云霁、四皇子云霖、五皇子云霆在此。
若边关没有战事,她们这些将军上朝不过就是做做样子,上官觅很是乏味,悄悄开了小差,与她身旁的云霖对视一笑,正好落入兰宁眼中,她倒不矫情,也大方地冲兰宁一笑,弄得兰宁倒是一愣,冰冷的面容自然挂不住了,轻扯唇角,算是回了她。
“鉴蓟城之战,勇退敌寇,柔远镇迩,宣天家之威严,示外虏以溃逃,故擢将军兰宁为云麾将军,赏三千石,兼食两禄,赐良田十亩,珠宝十箱,云锦五匹,象芴、玉带各一件,钦此!”
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兰宁定了定心神,跪下谢恩。
“臣谢主隆恩。”
随后分别又擢升了几位将领,她都一晃而过,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道炽热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逡巡,但朝堂之上无法四处观望,只好生生忍下那股不适之感。
突然范德玉在皇上边上耳语了一阵,见皇上点点头,直起身宣告。
“宣西域都指挥使秦梓阁觐见!”
是他!
兰宁终于知道那目光从何而来,心头倏地一滞,涩重之感穿经走脉,让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柔荑。风拂起发丝 ,竹青色身影从旁走过,她目不斜视,似要看穿上官觅那翡翠簪,任他议政封赏,皆充耳不闻。
“尚仪,冬至祭天的事情筹划的如何了?”
兰婧走上前,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皇上,此次祭天除了皇室宗亲和一品大员之外,酌情增加了一些官员及家眷,请皇上过目。”
说完走上前,将手中的名册递给范德玉,然后再转交给皇上。
皇上看了半晌,拂须朗声笑道:“你身后这帮姐妹——上官觅,兰宁,纪柔夷,倒是一个也不落啊。”
祭天?兰宁微微皱眉,刚想上前一步请辞,被上官觅拦个正着,她偏过头轻声吐出了两个字——云霭。
思绪打了个转,兰宁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云霭想要她去,因为只有她才能名正言顺带着樊图远去。心中长叹一口气,这丫头,偏不让她过几天舒服日子。
懵懵懂懂地下了朝,兰宁一路笔直往宫门而去,满心只想快速离开这个让她浑身难受的地方,偏偏天不从人愿,云霭的丫鬟泱月早在殿前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