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和萧羽隽带着洛城守军把岐山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云霆指挥禁卫军有条不紊地疏散着前来膜拜观礼的百姓,云霄身为皇长子,自然是要陪着皇上一起登顶祈福的了。
不过,任谁都看得出来,名为祭天,实则考验皇子们的驾驭能力,毕竟太子之位空置多年,于朝野社稷始终无利。
倒是便宜她当了个闲散将军,整个过程安排得天衣无缝,完全无她用武之地,看来她的唯一作用真的就只是成全了云霭那丫头的一番念想。
正想着,从花园那边走来一人,兰宁见了不禁嘲笑道:“看来,不止我一人无所事事。”
樊图远皱了皱眉,道:“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走吧。”
在没弄清楚那名黑衣人的身份之前,她不想惊动任何人。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会再出现。她很清楚自己的内伤因着云霁给的圣药已好了泰半,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不杀她,必是想从她身上得到某样东西。
想到这又毫无头绪了,她不觉得这副身躯上有什么值得别人谋求的宝贝。
她偏过头问他:“图远,若你是贼,意欲偷我何物?”
樊图远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地来了句:“你最宝贵的,是那颗心。”
兰宁微微一愣,遂哑然失笑,一瞬间天地都被夺走了光辉。
她并不匮乏。
樊图远淡淡地瞅了她一眼,道:“多想常见到你笑。”
兰宁微垂螓首,心头一些莫名的东西膨胀着,又酸又涩。
两人行至予澄门,其他的官员也陆续到齐,按照惯例,官员家眷是无权随行祭天仪式的,身边两列全是礼部安排的乐师,极有素养,手持各种乐器却未曾发出一丝杂音。
礼部侍郎穆冼青将神牲和礼器又亲自检查了一遍,刚好遇见钦天监监正巫若海来禀告吉时待发,遂一同来到云震处。
“二殿下,可以启程了。”
云震挥退二人,走到皇上边上恭敬道:“父皇,吉时已到,该出发了。”
皇上颔首,搭着云霄的手登上了御辇,祭服上的五爪金龙自眼前恍然飘过,遮去云震眼角的阴霾。僵在半空中的手臂缓缓负于身后,袖袍中青筋乍现,紧握成拳。
卯时,祭天正式开始。
震彻山巅的太和钟声戛然而止,柔和庄重的鼓乐声渐渐响起,燔牛犊焚玉帛,拜尧舜祭先祖。天灯飘渺,烛影摇红,雾暗云深的尽头射出道道金光,透过云层一束束照在圆锥形的神幄上,无比耀目。
祭坛的七组神龛前分别摆列着玉圭、缯帛、大羹、整牲、蔬果等大量祭品,仅器皿和礼器就堆山积海。长丈余的神香裹着彩纸花穗燃放一昼夜不熄,烟火腾天。
祭坛东侧设大理石祝案,四角八方,简洁庄重。祭坛西侧陈列着编钟、编磬、埙、缶、筑、排箫、箜篌等二十八种乐器,再加上乐师手中的共有一百零五件。八音迭奏,韶乐悠悠,优雅若神女天颜,宏盛若万里山河,荡涤魂灵,震撼人心。
皇上身着明黄缎绣十二龙纹吉服踏在蓝琉璃砖上,手举云香,先于皇天神牌主位前跪拜,祈求国泰民安;再于三界诸神配位前跪拜,盼望风调雨顺;后至列祖列宗配位前跪拜,祷祝护国佑民。
随后,云霄捧着祝词自一袭素服的人群中走出来,立于祝案前朗声颂扬,浑厚洪亮的嗓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天地开辟,宇宙鸿蒙;惟道厥立,四时攸分。粲粲天下,济济万民;迤迤春秋,辉光朝夕。帝尧得道,遵行不悖;先世崇德,循循相继。沐恩披泽,闵世忧民;八方顺服,百姓熙熙……”
抑扬顿挫的吟诵声仿若来自天边,兰宁几乎听得入了迷,再回神,漫长的韶乐与吟诵同时停止,文武百官皆匍匐于地,歌功颂德,谒拜苍天。
转眼已过了辰时,冗长繁复的祭天大典也接近尾声,云霁抿紧了唇角不经意地望向山下密密麻麻的黑点,若有所思。
该来的……似乎没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洛城的夜景真是美到让人窒息。
不似塞北,天苍苍野茫茫,以天作被以草为席的苍凉辽阔;不似江南,烟水朦胧晚风恬,画船听雨眠的轻柔婉转;不似天都,富贵浮云,铁马冰河的高贵肃穆。
兰宁坐在屋顶突出的飞檐上,眼中尽是一片月白风清、悠闲清雅的景致。很美,却美得不张扬,无论是街边悬挂的彩灯,还是湖畔静静矗立的琼枝,都把洛城妆点成一颗无瑕的宝石,温润而恬美。
如果可以抛开那些爱恨纠葛,没有铁甲没有翎枝,洗净一身光华,在这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该有多好。
天下之大,却没有属于她的一个家。
“将军,晚宴时辰将至,让奴婢为您更衣吧。”
一声呼唤惊醒了兰宁的沉思,她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雪辰面前。说到这个丫鬟,自隶城受伤以后便一直在她身边服侍,许是云霁看她一个仆从也没带,好心拨来的。她欠的人情债,真是越来越多了。
“将军,想梳个什么样的髻?”雪辰笑着问道。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眼角眉梢掩不住的清冷,兰宁突然莫名地烦躁起来。祭天刚过,在这碧落宫要从冬至一直待到春节,漫长的数月,皇家宴会必是少不了的。她本不喜热闹,却被迫一次次参加这些无趣的宴会,真真郁卒至极。
“随意罢。”
雪辰也是个剔透的人儿,自然听出她语气中的烦闷,也不再多问,利索地梳了个坠马髻,简单又大方。
“那是何物?”兰宁指着妆奁旁的珠宝盒子问道。
“回将军,那是霭公主今儿个派人送来的套饰,奴婢这就为您戴上。”
“不用了,一会儿退回去。”
“是。”
碧落宫的修建始于本朝第四任帝王——灵帝在位期间,距今已有六十多年,是几十位工匠呕心沥血之作,耗费上百万银两。虽及不上皇宫,却也一应俱全,有花园有碧湖,冬暖夏凉舒适宜人,是以每逢夏至冬至帝王嫔妃都来此小住数月,延年养生。
萧羽隽来到洛城后,组织工匠修葺了一部分,增加了三座主殿五座偏殿,形成以冰凝湖为中心的布局,还在岐山山脚开辟了天然猎场,以供贵族冬猎。
今日的晚宴便是在冰凝湖举行。
偌大的湖面中央耸立着一座宏伟的水榭,盏盏华灯染亮了穿梭着的衣香鬓影。四周停泊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游船,最辉煌的要数皇上的龙船了,仅宽度就占了湖面的一半,能容纳上千人。
大厅的主位上坐着一脸笑意的皇上,左右两旁临着靳妃和简妃,五位皇子皆位于左下方,唯独不见众星捧月的七公主云霭。舞池里九名身姿妖娆的姑娘翩翩掠过众大臣席前,水袖扬开,阵阵幽香窜入鼻尖,不禁心笙荡漾。
龙船内歌舞升平,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船外稍显冷清,湖畔边的一只小船里却不时传来呢哝女声。
“兰姐,怎的又是你赢?人家不依啦!”云霭气鼓鼓地说。
兰宁敛眉不语,慢悠悠地将棋子一粒一粒拣回棋盒,云霭顿时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一跺脚,干脆粘到兰宁身边,软声软气地磨她。
“人家在宫里就没赢过几位哥哥,到了宫外又输给你,真真没脸见人了。”
她怎会不知这丫头的心思?定是觉着她长年在外征战棋艺不高罢了。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绣花窗前斜倚着一抹袅娜的身影,素手纤纤,轻拈黑白,教她何进何退,扫遍千军,力挽狂澜。她用瘦削的脊背为她揽下所有的风雨,给了她单调却完整的一片天空。
“兰姐,你想什么呢?我们溜出去玩好不好?说不准街里头有集市呢!”云霭扯了扯兰宁的袖子,满脸兴奋。
“你忘记你三哥前些天说的话了?刺客余孽犹在,不得随意外出。”兰宁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
云霭顿时瘪了嘴,垂下脑袋想着主意,一不留神碰倒了边上烛台,火花撞在轻透的粉色帷幔上,瞬间腾起熊熊大火。
“霭儿,跟我走!”兰宁大惊,扯起她就往舢板上跑。
云霭一边跟着跑一边大声喊道:“来人哪!救命啊!船走水啦!”
几声过后,紧邻着的龙船和水榭有许多奴仆探头出来,见到小船上的人影赫然是七公主,都吓得魂飞魄散。
“快去禀报皇上!”
“去把右方的小船划过来!快!”
“谁会泅水?马上给我跳下去!那可是七公主!若是掉了一根头发保管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所有人都乱成了一锅粥,巨大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大厅里的人。云霆和云霁先后奔上甲板,只见浓烟滚滚,火光烛天,眼看着就要蔓延到云霭与兰宁的脚下。云霆不作二想,腾空一跃,身子如箭般射了出去,云霁紧随其后。
云霭的娇呼声犹在耳边,嫩黄色梨花烟罗已荡漾着绕上了雪色长衫,一同掠过兰宁的眼前,未停歇片刻。燃烧在烈火中的梁木噼啪作响,外层的红漆丝丝缕缕融化成泪,一滴一滴刺痛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