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大,不至于惊动到身侧的镇关将士,司空翊只是皱了一下眉,须臾转头,手中长剑在掌心翻转,寒光刺了淳于岸的眼。
司空翊不会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要么就杀了他,要么就被他杀,两种结果而已。
他干脆一拍掌一夹腿从马背上跃起,眼前依旧一片黑暗,司空翊无惧,直直将剑刃朝前刺去,将自己的面门和前心直接暴露给了淳于岸,这样大开大合的进攻,是拿自己的命,在扑淳于岸的命。
后者微讶,抬手随意将剑给挡住,策马急奔两步,和司空翊之间的距离拉得愈发近了。
一刀一剑,寒光四射。
天际,鱼肚白渐褪,西北烈日缓缓从地平线爬起,金黄色的光芒披在每一个浴血杀敌的人身上,可那光明,却再也无法将士们的杀戮洗去,也再也无法照亮司空翊的世界,照不进他的眼底。
城外血流漂橹,城内一片死寂。
宋歌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日出之际,她却觉森凉无比。
柯容、陆蒙、温自惜、小瑞,四个人在司空璟手里。她从来不认命,在这异世摸爬打滚一年半时间,她一直都坚定着活下去的念头,也不曾认为哪天自己会绝望到坐以待毙。可现在,她似乎有一种错觉,觉得好像,这盘棋,很难翻盘了。
宋歌咬牙,在熊大未反应过来前,忽然冲到城楼处。那里还有几匹战马,性子烈难驯服,铁蹄原地踏着步,鼻子里“嗤嗤”的冒着气。
她没骑过马,或者更精确点说来,只在现代那世骑过有专业教练陪在身侧的马儿。现在,她动作利落,两手抓住缰绳,脚尖勾住马磴子,一个翻身跃上马背。
“熊大,”宋歌狠狠扯住缰绳,马儿不耐地来回用力甩着头,想摆脱宋歌的控制,奈何此时她的力气竟出奇得大,转头气音微喘道,“叫百姓……”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后城,“逃了吧。”
一语说完,她再不犹豫,一声“驾”和脆亮的抽鞭声合二为一,撕开西北旭日爬上青垨草原上空的第一道阳光。
熊大愣愣地站在原地,城楼上几个人探出头来,表情是苍白无色的。
他忽然便明白了宋歌话里的意思。
源城……怕是守不住了……
西庭光盛三十七年四月二十九,夏至。
镇关将士与叛军鏖战两夜一日,待第二个日出将起时,青垨草原上站着的人,已不多了。
大地再不复黄土青草,有的只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厚厚的黏黏的覆盖在尸体上。不过两日光景,满地尸体已惨不忍睹。或许有的人自始至终没有闭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空洞而茫然地盯着头顶不再蔚蓝的天空看。或许有的人身首分离,头颅再经铁蹄践踏,脑浆迸裂。
早已不是对战,只不过在拿十四万人的命,去浇灌青垨草原来年愈发肥沃的土地。
司空翊连声闷咳,嗅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眉峰反而挑了起来。
他和淳于岸只对上一炷香便分开了,耳边厮杀声不断,他无法用听觉来判断他的具体位置,只能一退再退,如今竟有些无措地站在地上。
脚底黏腻,他不知道现在踩着的,是西庭将士的血,还是黄沙人的血,他只知道,两夜一日,大军……一直在退。
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每个人的体力也已经濒临崩溃,司空翊不敢想,若真到了破城那刻,他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源城百姓?
面对……她?
她?!司空翊瞳孔猛地一缩,温自惜已经失踪,现在宋歌的身边,还剩下谁?谁在保护她?他忽然咬牙,力气大得足以将牙咬碎。自己这两天浑浑噩噩,竟会将她忘在脑后!
不及多想,司空翊侧头,听哪里有马蹄踏过,直接一伸手将马背上的人掀翻,随即拉过缰绳,将长剑横在身前,一拍马脖子便冲了出去。
他觉得自己愈发看不见了,世界变得出奇得黑,他就好像在漫无边际的混沌里狂奔,身后是即将吞没他的黑暗,身前是等待他飞蛾扑火般闯入的黑暗。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是危险和诡谲,司空翊不知道自己跑的方向是否正确,但听到旁侧有人惊呼“将军,你回去作甚”,那想必应该是对了。
见司空翊没有停下,本就士气大减的镇关大军,人人心底又添上一分沉重,谁都知道大军苦撑两夜一日已是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司空璟的队伍来得迅速,帝京虽已传去急信,但估摸着新兵援军到的时候,只能给他们收收尸,再想办法将被攻陷的源城拿下来了。
军心已动,士气已弱,西庭岌岌可危,而在这时统领将军又转身回城做了逃兵,还有比这更打击的吗?
司空璟依旧在帐内,案上放着他喜爱的那杯茶,看水汽飘散,他随意挥了挥手。
外头硝烟不断,他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将全权交给淳于岸,连一个亲信都没有放出去监视。
袭城从外头进来,瞥一眼安静坐在旁侧的乐明夏,随即转开视线道:“主子,回来了。”
“嗯,”司空璟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应了一句,随即又问道,“柯容呢?”他抬眸,眼底微微有了一丝笑意,“怎么?打你了?”
袭城面上泛起一丝尴尬,眨了眨有些青肿的左眼,抿唇回答:“刚进来就打了,发现后便没再动手。”
司空璟轻笑了两下,“将容去卸了吧,省得白白替袭城挨了打,”他心情不错,又补充一句道,“去吉城的人,回来没?”
“暂时没有,吉城距离此地甚远,想必还需要些日子。”话刚说完,那人手在脸上一抹,一张薄薄的人皮托在手心,现出和袭城完全不同的人脸。
“行了,下去吧。”司空璟说完,撑着脑袋开始沉思。
乐明夏告诉他,她的手上有一块玉令,那是她在吉城遇到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子之后得到的。那女孩和她一般岁数,可是身上尽是惨不忍睹的*烂肉,一块一块耷拉着,连脸上也都是,似乎动一动便会扑簌簌地掉下来。
那时女孩已近弥留之际,她不忍心,和赵宁儿照顾了几日,但那时人人逃难,没有粮食只能喂点水充饥,如此本就虚弱的女孩更是愈发快速地消瘦下去,两日功夫便只剩下皮包骨头。
不,准确说来是骨头上敷着一层烂肉组织。
那两日,女孩只反复念叨着一个数字——十万。
玉令很细心地被女孩收在内炮,虽然衣衫狼藉,可那东西却半点血污都没染上,那女孩将东西郑重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只说了一个字——毁。
她识字,玉令上有写着“铁军”,反面雕着龙的图案,这是东衡的图腾。她当时有些发愣,却没有选择遵循女孩的话将玉令毁了。
宁儿不识字,这玉令便一直由她收着,可是后来司空璟的大军便到了,城里到处有将士在跑来跑去强抢民女,她本来和赵宁儿是有机会趁乱逃出城的,因为她们是难民,城内没有她们的文牒。可为防不测,她选择先将玉令埋在后城一棵五人合抱的大树下,而当一切完成后,已经来不及了……
“陆蒙不愿走,我也没办法。”司空璟看着垂头不语的乐明夏,状似无奈摊手道,“瞧瞧这伊人的魅力多大啊,命都可以不要。”他轻笑两声,扶着自己额头语调悠悠。
乐明夏抬头,眸子呈死灰状:“你都已经是太子了,何必?”她也是不多久前才搞清了如今西庭战局的具体情况,但也同时更加困惑了。司空祁起兵还能理解,毕竟他不是储君,可司空璟本就是太子,二十年都等了,难道忍不了这一时?
不知是乐明夏将操控十万东衡铁军的玉令交给他之后引得司空璟心情一阵好还是其他,反正素来喜怒无常的他,此时倒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悦,反而施施然抱臂,笑得爽朗。
“因为,是太子不一定可以坐皇位啊。”他说,嘴角轻扯,眸底却凉。
乐明夏被带下去了,她的作用几乎已发挥完毕。司空璟又在杯盏里添了些热水,水汽迷蒙里,他表情晦暗不清,城外还在混战,他却似高枕无忧一般,整个人舒服地握在椅子里,大热的天,竟把素白长袍的领口系得紧。
不一会儿,有人喘着粗气进了来,帐外没有人通报,司空璟也不恼,只淡淡看着来人将肩膀上的两个人重重丢在地上,随即一躬身单膝跪地。
“砰——”落地声音大,地上的人闷哼一下,未醒。
“参见主子。”声音低沉,“郑冲”跪在地上,头没有抬,神情是不同于往常的冷漠。
司空璟偏头先打量了地上的温自惜和小瑞一眼,指了指后者道:“这不是司空祁那边的人吗?”然后又将指尖对着温自惜,“他的身手不错,怎么也如此不堪一击了?”他对温自惜有印象,邱山狩猎的时候,他是紧急从成王府调来验尸的,而直到后来各方眼线的消息汇聚,他才知道原来他还是赵宁儿的兄长。
“偏要救那小子,妇人之仁。”“郑冲”冷哼一声,将手朝脸上一抹,现出一张冷漠顿显的俊容,扬起的眉,紧抿的唇,一如当初那个用喑哑嗓音说着“我来杀你”的男子,“主子,有消息。”
相似小说推荐
-
皇上,还我馒头 (一叶春) 晋江非V高积分2015-08-07完结一见在赌坊,公子来砸场?还我千百两!二见坠悬崖,你我魂互换,公子是皇上?三见…&...
-
食色生香 (紫苏落葵) 起点榜推VIP2015-08-02完结 作为一个吃货,穿越到调味品都不齐全的古代农村已经很悲剧了 结果老天还配置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