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耳听两旁动静,再慢慢睁眸,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不同于子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那是一种仿佛你的整个世界都被黑暗笼罩,气氛沉寂得快要窒息的感觉。
如鱼离开了水,恐慌到只能一刻不停地粗喘。
习惯。
司空翊用短短的一段时间去习惯眼前的黑暗,待慢慢沉下心,他大踏步往前走。源城到底他也生活了半个多月,仅凭着熟悉感,他还是能很容易便独自走到城楼处的。
现在战局紧急,什么特殊情况都不能发生,否则便有可能影响军心和士气。
司空翊想,这次怕是不能一马当先率兵军前了。
这一仗,不得不放手交给那群年轻的少年,那群一身铁骨的儿郎。
而他,只能退在后头,遥遥相望,却望不到任何。
因为,他瞎了。
……
宋歌回到城楼,见司空翊已经高坐马上,她绕不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依旧宽广伟岸,只是那肩似消窄了下去。
“开城门,出兵。”司空翊淡淡道,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不知在盯着哪里看。
“吱呀——”源城的城门颇为沉重,两侧十余人将门缓缓推开,映入十余万将士眼帘的便是已经陈列完毕的司空璟大军,只不过为首的是那黄沙领主淳于岸,大刀阔斧地坐在马上,嘴角挂着骄傲的笑。
司空翊看不见,所以便没有任何反应。
“摆圆阵,盾手在外,弓箭手在内,骑兵另分二翼,从侧露护住圆阵。”司空翊淡淡吩咐,听语气倒颇为沉静。
身侧一个参将一愣,下意识道:“将军,此阵是否太过保守了?”司空璟的大军人数比他们多了太多,这时候再采取防守军阵其实讨不到半点好处,况且黄沙人善骑射,盾牌压根儿也护不住多少,倒不如放开了去拼,或许还有胜算。
司空翊不答,只有重复了一遍,表明他的坚持。
“是!”参将一凛,还是遵循将军的意思,随即一挥手高声道,“众将士听令,扬我君威!护我西庭!”
“扬我君威——护我西庭——”众人高声齐呼三次,然后便沉默下来,静静等待司空翊发号施令。
司空翊顿了片刻,道:“大军先行,我在后方观军。”他说完,扯了扯缰绳,马儿听话,蹄子轻踏了两步,慢悠悠向后撤了撤。
参将再次一愣,十四万将士也齐齐怔住,不由抬头看那最前面如战神一般高坐的男人。
上一次对司空祁,将军不管是攻还是守,都在队伍最前方,今夜是怎么了?惧战了?
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习惯了司空翊和他们并肩作战,他突然提出要退守军后,大家反而有些无法接受,虽然很多将军,开战时永远都在后头观战。
可司空翊不一样,谁惧战都不该是他啊。
饶是心中碎念再多,军令如山,既然将军都这么说了,他们还能怎么着?
参将硬着头皮代司空翊发了命令,大军便暂时收了腹诽,铁蹄踏响山河,裹一身肃杀之气朝城外去。
司空翊感觉到后背有一道目光长久注视着,他知道那是宋歌,可不知为何,此刻他竟有些不敢面对她。
他强迫自己用心听那马蹄声,然后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控制着马儿跟上队伍,缓缓跟在最末端。
大战在即,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已经……看不见了。
否则这仗,还怎么打?
宋歌目送司空翊慢慢出城,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跟他说,想嘱咐他一切小心,想问问他刚才是否受伤,可临到出兵,她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你……可也会害怕?
城口上还有三两个驻守的将士,城内百姓都已被惊动,全部来了城门处。宋歌独自站在城下,背靠着墙,慢慢隐入黑暗。
片刻,杀声渐起,宋歌突觉一阵心慌,就好像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一样,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就像被扔上岸失去水源的鱼,须臾便会窒息。
额头出了一层一层的汗,冷的,热的,交替。宋歌伸手随意抹掉,抬头听外面阵阵厮杀,战鼓已竭,她却没有勇气上城楼去看上一看。
城内有人在跑来,还未到近处宋歌已经听到了他的谩骂:“该死的!该死的!奶奶个祖宗!”
熊大看到宋歌半蹲在城楼下,身体抖成了筛子。
“哎!”他大叫一声,喘了一口气道,“温自惜和小瑞,都被郑冲给带走了!”
宋歌一惊,霍然直起身子,“怎么回事?!”她急问,“郑冲?怎么会是郑冲?”
“我哪知道啊!龟孙子和我打小一起长大,啥时候做了叛徒我还真没发现!该死的!”熊大连声骂着,看得出是真的愤怒,“我去后城本想找温大夫的,结果绕了一圈没找到,听到城门口有打斗声便想赶去看看。”
熊大顿了一下,似觉得想起便生气,“龟孙子敲晕了小瑞,还把温大夫打伤了,一口气扛了两个人出城,力气格外大!”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皱了皱眉,“不过……”
“有什么快说!”宋歌一把拉住熊大,眸底沉如水,“是不是哪里不正常?”
熊大点点头,“对!那孙子讲话似变了个人儿一样,我不敢凑太近,隔着两条巷子听了一会儿,就觉得那语气格外森凉,而且他似乎还称司空璟为主子,你说他是不是打小就预知到了会遇见你们,埋伏了二十多年啊?”
宋歌突然松手,整个人瞬间没了力气。
“那不是郑冲,”她说,突然觉得有一种……失去一切的感觉,“那是袭城。”
……
司空翊遮手眯眼,满地尘土飞扬扑在他脸上,空气中混杂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刺激着每个人的感官和神经。
他看不见,不知道现在地上到底是司空璟的人还是他的人躺得多,只是耳边一直回荡着那些熟悉人的声音,嘶吼的,闷喊的,哑斥的,怒骂的,每一个都是那么大声,灌进他的耳朵里,再传进大脑深处。
司空翊一直端坐马上,偶尔神情一动,抽刀将奔到自己身侧的敌军给利落砍杀。只是他始终没有挪动位置,神情淡淡的,这在将士们看来心中并不好受。
淳于岸也发现了司空翊的古怪,他冷冷瞧着他,刀一横暴喝一声,一个镇关将士应声倒地,脑袋直接从脖颈上飞出,断截面光滑而平整。
头颅骨碌碌地滚,须臾便湮没在马蹄下,连血都瞬间被黄土覆盖。
淳于岸抬头,直接将刀背抽在马屁股上,战马吃痛,一下子奔出老远。他直冲着司空翊去,虽然后者在圆阵圈后,若要擒贼擒王,他须穿透人海。
但那又怎么样?他们原本就比对方多了六万余人,现在地上躺着的,大部分都是西庭兵。
黄沙人善骑射,盾几乎没有多少用处,他们手中的箭是长眼睛的,活人在哪里,便能射到哪里。
司空翊眉头一动,瞳孔缩了缩,毫无聚焦地看向一个地方。那里仍是一片黑暗,但却有空气被撕裂的声音清晰传来,夹杂着急促的马蹄和呼吸声。
他紧了手中佩剑,身侧刀剑碰撞声渐渐小了下去,司空翊不知道是自己的听力也出了问题还是自己这里剩下的人越来越少。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始终明白,此仗,他们凶多吉少。
淳于岸逼近,手中大刀泛着凛冽寒光,照亮这沉寂黑夜。东方鱼肚白渐显,不知不觉已鏖战半夜,他微微一笑,脸上溅到的鲜血顺着侧颊慢慢滑落,流到他嘴角。
“甜的。”淳于岸低低自语,勾舌将那鲜血给舔了进去,满意地眯起了如铁鹰般阴鹜的眼睛。
对面,司空翊忽然一挥马鞭,黑马瞬间如离弦之箭冲出,圆阵被司空翊自己给撕开一道口子。
阵破,乃大忌!
大军忽然便有些慌了,今夜将军的举止实在诡异,而此时,司空翊又突然破阵而出,防守战略尽失,团体作战已是不可能,而单打独斗的话,少了对方六万余人的数量,更无优势可言!
“叮——”刺耳的声音,司空翊的剑和淳于岸的刀碰上,前者挑眉,凭着听觉推测距离,将剑再往前送了送。
淳于岸暂时没看出来司空翊的异样,只是招招狠辣朝着司空翊面门和心口去,可渐渐他便发现了不对,司空翊似乎只忙着在躲避,并没有尝试着去攻击他,这似乎不符合他的性格。
司空翊眉头越蹙越紧,不是他不想攻击,只是他看不见,旁侧战火纷飞,声音大得很,他很难集中注意力去听淳于岸的呼吸和武器的声音,能堪堪避开他的大刀已是不易,要抽身再去反攻……
司空翊苦笑,他不是神,他……有些累。
手微微发着抖,剑刃被大刀弹开,司空翊勒马倒退两步,侧头将左耳对着淳于岸的方向。
空气里似乎连呼吸声都小了下去,淳于岸的刀还架在半空,一手扯着缰绳,表情是说不出的错愕。
半晌,一道带着惊诧与狐疑的声音响起,“你……看不见我?”淳于岸难得会显露这样的语气,甚至整个身子微微前倾,想近距离观察一下司空翊,好确定他到底是真瞎了,还是在以假象诱骗蒙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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