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荣抚须微笑。少女的相貌谈吐,让他深觉不虚此行。
老友相见,先是感慨唏嘘了一番,晏荣便将此行目的直接托出,却也只说这些年一直惦记着好友,现在想借着这儿女结亲,把先前的缘分再续回来。
罗适意还有些犹豫。几十年没来往的人突然出现,一开口就说要结成亲家,说的理由还特别冠冕牵强,直教人心生怀疑。
他那在织布坊做工的妻子却是已经欢喜起来,暗地里扯了他的腰肉要他赶紧答应。
最后晏荣留下两大箱彩礼,又和罗适意定下离得最近的黄道吉日,这门亲事就如此迅速完美地缔结成功了。到了那日,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来接新娘,在乡人一片艳羡的眼神中,身着凤冠霞帔的少女由喜婆背着进到轿里。
轿子抬得很是稳当。谢天意顶着红盖头昏昏欲睡。先前小月老让她死记硬背下来的那句诗果然有用,晏荣秀才出身,又着意娶了个才女为妻,自然比起身家来更注重女子才识。
嫁入晏家只是成功的第一步,接下来最大的难关就是攻克那个癖好特殊的相公了。
夜已经渐深,谢天意摘掉凤冠,摸着溜圆肚皮躺上喜床。困意渐渐袭来,她眨巴两下眼睛,歪了头深眠过去。
……
外头有叽喳鸟鸣声,谢天意伸个懒腰,心满意足地坐起身子。屋外头此时现出两个人影,还有刻意压低的议论隐约传来:“二少爷昨天拜完堂便离开了,单留着老爷夫人应对宾客。你瞧见没,老爷在屋里头连摔了两个青花瓶子呢。”
“可不是么。不过这二少奶奶真是能忍,独守洞房花烛夜,竟然也没见抱怨半句。”
身旁的被褥整齐冰凉,晏东篱果然一夜未归。他能去哪儿,用十二指肠想都知道了。谢天意咬牙冷笑:“待会老娘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人不能太孙楠。”
丫鬟们进来服侍她梳洗。末了谢天意又挑了条胭脂色的鱼尾散花裙,去给公婆奉茶请安。新婚夜儿子彻夜不归,留下新嫁娘独守空房,晏荣俩夫妻正是愧疚。新媳妇脸上却是半分埋怨也没有,一声声公公婆婆叫得又甜又响亮。晏夫人深觉欣慰,褪下手上的一对翡翠手镯直往谢天意怀里塞。惹得一旁的大少夫人连着翻了几个白眼。
倒是大少爷晏南风,脸上始终挂着憨厚的笑。他虽不如弟弟年少时那般资质过人,却胜在踏实沉稳。晏家的生意已经大半交给他打理,收支进出,也是井井有条。
此时他语带歉疚了道:“东篱年少轻狂,说不定几时性子就转了过来。还劳弟媳你多担待些。”
谢天意心下咯噔一声。眼前的英俊男子依旧笑得诚恳,她却觉得背后渗出几分凉意。这家里的所有人都小心避免着跟她谈及晏东篱的事情,现在被晏南风这样大喇喇说出来,看似无心,实际上颇有深意。
看来还是这个白眼翻得极有特色的嫂子比较直接坦荡。
好容易应付完了一家老小,谢天意回了后院,换上一套素淡罗裙就出了府门。她前脚刚踏出,那边已经有老婆子在跟晏荣夫妻俩打起小报告。晏荣皱眉,唤了两个家丁去跟着二少夫人。
有小月老这个导航仪,谢天意要找到松竹馆也不是什么难事。门外的打手要伸手拦她,她掏出一块明晃晃的银子扔过去,再没人敢挡她的路。
谢天意进到内堂,有面施薄粉的小倌经过,眼眸一转,就笑嘻嘻地来拉她的袖子。
她没好气地一巴掌拍落。小倌吃痛低呼,赶紧夹着腿蹬蹬跑远。这时出来个锦袍皂靴的俊美青年,步履沉稳眼神清亮,气质分分钟秒杀刚才那朵小菊花。
谢天意抱臂挑眉:“我要时歌公子作陪。”
青年抱拳,语气不卑不亢:“抱歉。时歌近来身子不适,暂不接客。”
呵呵。谢天意冷笑,推开他就要往楼上去。青年要来拉她,谢天意狠狠瞪了一眼过去:“我是晏东篱的娘子。你敢拦我?”青年神情一怔,下意识地停了动作。
小月老引着她毫无困难地来到一间屋子前。谢天意咽咽口水。捉奸在床这件事她是头一回做,想想还真是有些小激动。气沉丹田一声吼,谢天意飞起一脚踹开扇门。
就是要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一阵尘土飞扬。屋里头对桌低语的两个男子微露错愕神情。其中一个散发白袍,正举了茶盏递到唇边。桃花眼流转生情,微启的唇滟泽饱满,衣襟也是松松半敞,泄出大片好春光。谢天意吞下口水,把眼神移向他身边的男子。
这人倒是看起来清爽许多。眉眼清淡写意,衣饰规矩齐整,扶住茶盏的削葱细指,白皙如同上好的脂玉。
嗯还是这个比较靠谱。谢天意搓搓手掌,冲上前揪住男子衣领:“既然都愿意配合跟我拜堂成亲了,为什么不把后面的戏份接着演完?把一堆宾客丢给公婆,又让老娘在新婚夜独守空房,晏东篱你这是人干事么!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良心叫做既然是你自己约的炮哭着也得打完啊!”
刚才那一脚已经惊动了众人。一圈人围在屋前窗外,看到女子凶悍地抓着男子使劲摇晃,张着嘴巴倒吸一口凉气。
好厉害的河东狮。晏公子后半生忧矣。
男子虚虚推了谢天意两下,然后抚着胸口猛烈咳嗽。
“时歌身体抱恙,娘子请放开他吧。”
谢天意怔怔松开双手。
身后人有一把极好听的嗓子,像是存够年份的桃花酿,甘醇丰厚,回味悠长。
……
一个时辰后。
两个家丁屁滚尿流地跑回家中。晏荣吃了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
稍年长的那个喘了几口气,结结巴巴道:“二少爷和二少夫人,亲亲热热地往、往府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买饭。
谢天意:阿鱼,给我一个姨。
老板:……打包还是带走?
谢天意:……
老板:打包还是带走!
谢天意:我踏马就不能在这吃吗!
☆、狂傲新妇
松竹馆。
晏荣和晏南风都是上佳的相貌,晏东篱自然也不会丑到哪里去。但是眼前人竟然比松竹馆的头牌还要美,谢天意着实吃了一惊。她还在晕乎,对方已经夹枪带棒地嘲讽开了。
晏东篱轻拢衣襟,动作慵懒,偏又生出几分难描风情。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唇角挑出几分讥讽:“你我二人各取所需,娘子应该知足才是。曾听父亲夸赞娘子识礼贤惠,如今看来,真是判若两人呢。”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大概就是说咱俩各玩各的,谁也别耽误谁。听老爹说你贤德懂事我才同意娶你的,现在你这样没脸没皮地闹过来,不知道是老爹看走眼了还是你太会装样。总之呢,你一个乡野丫头能攀上我这样的高枝,早该睡着都笑醒了,别蹬鼻子上脸不知满足。
被不带一个脏字地讽刺了一通,谢天意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顿了顿,她冷笑反击:“关于相公你喜欢男人的事,公爹之前也没告诉我呢。”她视线向下,语气模糊又暧昧,“只是不知道,相公是在上面,还是做的下面那个呢。”
女子口无遮拦,时歌一脸担心地去看晏东篱。晏东篱神色未变,不过握住茶盏的指尖却是渐渐用力地发白:“滚。”
眼见对方发怒了,谢天意却干脆一屁股坐下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妻当然要和相公你在一处了。”又向着外面的小倌招招手,“想赚银子的都进来。我是晏家的二少夫人,不差钱。”
“夫妻二人一同行乐,传出去岂不是一大佳话。”谢天意咧开嘴巴,笑得很是挑衅。
她在赌。晏东篱如果还有一点顾念晏家名声的心思,应该会有所妥协。谢天意紧张得嗓子发干,抢过时歌跟前的茶水咕噜噜灌下去。
屋子里静得有些诡异。屋外头的小倌们也是大气也不敢出。晏东篱终于撤开茶盏,眼神第一次直视谢天意:“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今天先跟我回家,三天后咱们一起回门。”谢天意向他伸出手,“过了这三天,咱们就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我已经做出退让,你自然也要配合一下才是。”
……
二儿媳妇是怎么知道儿子的事情,怎么寻到松竹馆去,又是如何劝服他回家的,老夫妻俩虽然云里雾里不得要领,却也高兴许久不归家的儿子终于肯回来了。吩咐厨子做了满桌的好菜,晏荣还启了珍藏多年的长春露,亲自给晏东篱斟了满满一杯。
父子三人推杯换盏,半句不提晏东篱耍性离家的事情,气氛一时倒也融洽。谢天意刻意收敛了吃相,学着嫂子小口小口地嚼咽食物。有盘酱汁鸡搁在离她老远的位置,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她咂砸筷头,最终还是放弃了起身去夹的冲动。
晏夫人倒是注意到了,顺着她充满渴望的眼神望过去,不禁莞尔。让婆子把那盘鸡换到谢天意的前面,微笑道:“这道菜是府里厨子最拿手的,阿素快尝尝。”谢天意感激点头,筷子直奔鸡腿而去。
旁边却伸出一双长筷,夹起鸡下巴放进她的碗里。晏东篱语气关切温柔:“方才娘子说了那般多的话,应该补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