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站起身,虽是不悦但语气缓和多了,“你一个大家闺秀,这是做什么?也不怕人笑话。”
“除了你,谁还能笑话我。堂堂王爷欺人太甚,我怎么放肆了?我说错什么了?无非就是我说的句句在理,可听起来不悦耳就是。”
“你?”安郡王的脸上又浮出愠容,“年纪轻轻,却是狂妄,长幼尊卑都忘了吗?”
真是笑话,我明明是受害人,难道还要我卑躬屈膝、献媚讨好吗?我不假思索气愤地顶回他,“众生平等,怎么能动辄就要我跪下。”
原以为他会更加恼怒,没想到他深潭一般的双眼渐渐平静,盯着我看了许久,眉眼间竟然漾开笑意。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没想到墨兰姑娘也有这样的气节。而姑娘所说的众生平等你似乎存有误解,世上一切众生之间、男女之间,甚至兄弟姐妹之间,何曾平等过?有人穷,有人富,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卑贱如蝼蚁。佛法中所谓的众生平等,是指众生法性平等,对众生的慈悲喜舍心平等,在因果规律面前,众生平等,而非说众生的际遇平等,祸福平等。”
顿时我就愣住,自己好像整个人掉进了他深不见底的幽潭里,突然不知反驳于他,怎么有一种不争气的理屈词穷的感觉呢?
不知道我的木楞是不是让他收获满意,他的语气越发温和,“身上的伤还没痊愈,我去叫人来!”
“不用,我自己起来。”说着我努力挣扎狼狈地爬起来,坐到了亭子里的石凳上。
很快我的自尊心又跳出来喋喋不休数落自己,我抬头看向他,虽说狼狈不堪,可我好像颇有点不甘示弱的意思。
令我不解的是他的脸上没有再浮出任何恼怒,相反依旧一脸平静,只不过眼睛中多了些许看不透的深沉。
不知为何,盯着他的脸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袭来,我确定我认识的人中没有这样的,变成墨兰后也一直深居闺阁,这应该算是头一次见他,怎么会觉得似曾相识呢?
目光是毫不回避看着他,脑子里却是自顾自的思绪连篇,就好像他似乎存在似乎也不存在。
菱香的出现打断了我们,恭敬地给安郡王行过礼后,她连忙上来扶我,嘴里轻声念叨,“小姐,怎么坐到这冰凉的石凳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安郡王就吩咐菱香扶我回房休息,随即他迈开大步离去,留下茫然不解的菱香以及沉浸思索的我。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做“人”
夜幕初上,坐于桌旁的我,一手拖着半边脸,一手随意地在桌面上漫不经心但又反复不休地敲打,脑子里全是白天和安郡王见面的情景。
恰时,菱香给我端来煎好的汤药。我没有立刻接过,反而盯着菱香看了半天,心里琢磨着不知该不该问。
菱香被我盯得很不自在,“小姐你怎么了?”
我没回答她,直接拿过药碗,浅尝一口,不烫,于是一口气咕嘟咕嘟喝干,菱香惊讶地连忙劝说要慢点喝。
索性拉着菱香坐在我身旁,决定问个清楚,“菱香,我的马车怎么就和郡王的马队撞上了?”
菱香恍恍的表情里写满迷惑,“小姐,你?竟是都忘了?”
这些日子,每天大多数时间都是菱香在我身旁,想想这些日子她对我的精心照料,我心里很是感激,本就想要多亲近她一些。
“菱香,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虽说是飞来横祸,我竟也能开口说话了,也算老天爷对我的眷顾。”
“既如此,我就要一扫过往的阴霾,重新开始我的新生活。你每天陪着我,我也就不想瞒你,经此变故,我发觉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好些事情都已从我脑子里消失不见。好的坏的,过去了,记不住了,何不顺其自然不去多想,就当做墨兰重生,你说呢?”
一口气把酝酿已久的说词一吐为快,先提前给她打个预防针,以防日后我的言谈举止出现判若两人的突兀时,菱香也能心安理得接受。
“小姐,你可是愿意亲近我了。这些日子你总是寥寥数语、闷闷不乐,奴婢我真是如履薄冰,就害怕小姐再有什么闪失。”
菱香松了一口气,“慢慢调养都会好起来,实在记不起过往,也不打紧,小姐身体好比什么都强。”
我也长长一气呵出,拉住菱香的手就是一副知音寻获的格调,“菱香,你年长于我,我就当你是姐姐,往后我们相处完全不用拘谨。”
菱香不由热泪盈眶,“二夫人待奴婢是恩同再造,临去时也是把小姐当作妹妹托付于我。尊卑贵贱我有自知之明,只求全心伺候好小姐,决不辜负二夫人的信任。不论小姐有什么吩咐,奴婢一定照办。想要知道什么,但凡奴婢知道,定然说明,小姐宽心就是。”
暖烘烘的感动促使我立刻就伸手过去拂去她的眼泪,“你对我的好,我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有你如此照顾我,过不了两天我保准就是活蹦乱跳,净遭你嫌弃的时候有的是。”
“听听小姐你这调皮话,尽管的活蹦乱跳,那样奴婢心里甭提多踏实呢?”
菱香破涕而笑,应了我的请求,缓缓给我道起意外发生的经过。
话说那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墨兰带上菱香,坐马车出城直奔西山寺庙。途中,墨兰忽觉头晕,便吩咐车夫停下暂且休息。
菱香先下车,墨兰还未来得及下来,此时就听得前方不远处马蹄声急急忙忙,转眼间安郡王和他的马队疾驰而来。
郡王一马当先,紧随郡王的军爷大吼‘闪开’,车夫见军爷们来势汹汹,着急把马车靠往路边。菱香见势赶紧躲到一旁,谁曾想车夫手忙脚乱,且拉车的马也受到惊吓,反倒把马车赶进路旁水沟,马车里的墨兰不可避免遭遇重创。
菱香当即吓得尖声尖叫,不知该如何是好,魂都快没了。还好郡王没有不管不顾而去,勒住自个儿的马喝住马队,率先跳下马冲出去制止住受惊的马,同时喝令大家七手八脚把马车弄回路上。
郡王从马车里把墨兰抱出来时,菱香看见头破血流的墨兰还能勉强睁开眼皮,可谁知立马就不省人事,吓得菱香差点也跟着晕厥过去。
郡王快速打量菱香与小姐的衣着后,便询问是哪个府上的?菱香颤悠悠报出老爷的名字,郡王立刻叫来两个军爷护送主仆俩回府,然后就带着马队迅速离去。
当晚,郡王还亲自带着太医来到府上为墨兰医治。
严格说来,我先前推给郡王罪魁祸首的名头,似乎冲动了些,反倒英雄救美却是实实在在。
入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脑子里盘旋着白天初见郡王的情景,内心一会儿跳出不该冒失的悔意,一会儿却挑起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以为然,一会儿竟又是调配出多亏郡王带来太医我才恢复挺快的论调。
最最让我无法忍受以及极为鄙视自己的就是,我居然一度莫名其妙暗自询问自己:“他还会再来将军府吗?我是不是还能再见到他?”
好不容易辗转到拂晓时分才艰难地爬进梦境,急待展开四平八稳的酣睡姿态,谁知起了个大早的费扬古,毫不留情就把我从被窝里折腾起来。
我一脸困倦恹恹睡眼惺忪,他则是兴致高昂一脸欢喜样,迫不及待要与我分享他的好心情。
“姐姐,昨晚阿玛留安郡王吃晚饭,见上我时,与我说了好一会儿话,他对阿玛说,很喜欢我。还说得空时带我去打猎,我若是骑射功夫学得好,他有的是好奖赏,什么矫健飞驰的骏马,精工细作的弓箭,小巧锋利的匕首,尽可赏给我,还可以带我去王府玩呢?”
一道闪电倏地刺激大脑,我立刻就变得十分清醒,羡慕着费扬古的得意洋洋,不自禁酸溜溜的真心话就溜出了口。
“投胎可真是门技术活,还是做男人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自由啊!”
莫说费扬古目瞪口呆,就连菱香也停下手边的活儿,朝我投过一抹惊奇。
很快费扬古的小手伸过来,在我眼前一个劲儿左摇右晃,“姐姐,你的病到底好没好?怎么就胡言乱语了呢?”
捂住嘴,不是告诫过自己,谨言慎行吗?果真是没睡好,言谈举止容易跑偏。
费扬古笑眯眯凑到我跟前,“姐姐才说傻话,这又一副傻样,我的墨兰姐姐果真是变成了傻瓜。”
举起手本想敲敲他的亮脑门,竟敢调侃我,谁知他故作窃窃私语状对我说:“昨晚王爷回府时,还偷偷问我,姐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你是怎么回王爷的?”不知为何我居然很想知道,也顾不上我到底是如何的呆瓜模样。
费扬古神气十足,“我说姐姐平日里喜欢读书、写字、画画、刺绣,姐姐最是善良,待我最好,对全家上下也很温和,阿玛更是经常夸姐姐知书达礼。”
我原来是这么光辉闪闪的形象啊!回顾我昨日的表现,安郡王应该不会相信吧?
读书是我的强项,尤其是言情小说、趣闻杂谈之类的,写毛笔字倒真是难以启齿,更不要说作画,简直离我十万八千里。还有刺绣,钉纽扣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