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抬眼望向我,温温和和,“墨兰姑娘似乎读了一些书,然多专注女红更合适,日后终归要嫁为人妇,关心这些做什么?”
晕,还以为能听到什么金玉良言,让我好好感悟感悟,谁曾想人家竟然不屑与我这样的女流之辈交谈。
费扬古恭恭敬敬垂首应声,郡王满意地看着弟弟,眉眼、嘴角的上扬发散出亲切的味道,刚才的肃然淡淡中和。
我默不作声,心里很不服气地看着郡王,他的目光转向我这边时,我们俩四目相对。他眼中流淌的依旧是风平浪静,而我内心的不忿恐怕是克制不住已经倾泻而出。
“墨兰姑娘似乎有话要说,不然不吐不快呀!”
怎么会没有话呢?都窜到了嘴边不知当讲不当讲,万一冒犯了他那高高在上的皇家尊严,不知会不会又要让我跪下?
“本王不会与你计较,尽管说吧!”
定下神,心一横,我便豁了出去,“王爷以为墨兰不过是一介女流,只需做好女红安分守己即可。可即便无知如我也知道,皇上的臣民不只是冲锋陷阵、攻城掠地的八旗铁骑,也不只是献计献策的文臣,更多的却是辛勤劳作的普通百姓,然所有这些人的身后都站着女人,同样也是皇上的子民。”
缓口气,我接着滔滔不绝,“女人虽只是埋守家中、打理家事,可皇上如何施政同样影响女人的生活。皇上崇尚武力,女人的阿玛、夫君、兄弟、儿子就是战场上拼杀的血肉之躯,大小不断的战事让女人失去亲人、无依无靠。皇上施行仁政,百姓臣服,务本务时,战事消停,亲人团聚,共享天伦,如此女人才谈得上相夫教子,持家有方。”
肃穆的气氛再次重回厅堂,费扬古小嘴微张吃惊地看着我,郡王星目中闪出一些我看不懂的光亮,可他的脸色较之刚才却变得愈发凝重。
“持规而非矩,执准而非绳,通一孔,晓一礼,而不知权衡,墨兰姑娘,你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吗?”
凛敛正气,他振振有词,“没有我八旗铁骑的勇猛拼杀,何来大清今日的辉煌基业,想要成就伟业,不动一兵一卒如何做到?杀人流血在所难免,男人在前英勇奋战,身后的女人才会有一栖庇护之地,一知半解、不知轻重的小丫头,你懂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窈窕淑女
郡王的驳斥不是没有道理,我承认,如果没有八旗军的强悍奋战,大清也不可能定鼎中原。
阿玛的赫赫战功无不是从血流长河中拼出来的,可是那晚阿玛因为征战在外连额娘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的痛苦,始终刻在我脑海里。
另外与阿玛的闲聊中,我得知顺治九年六月,定南王孔有德失桂林,怅然失色之下遂在王府自尽。
同年十一月,定远大将军、敬谨亲王尼堪征讨湘黔,却被明军击败,尼堪不仅死于混战,还被割下首级。
两位亲王的败亡粉碎了八旗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就连少年皇帝顺治帝也悲叹:“我朝用兵,从无此失。”
我自知自己几斤几两,别说够不上,就连边儿都沾不着所谓的谋士,可《孟子》里的观点无不是“仁政”、“民贵君轻”等等,我未曾仔细研读,可这些道理显而易见。
阿玛还说他是文武全才,那他就一定读过,也应该清楚,血腥的武力不可能收服人心。
竟还说我是一知半解的小丫头?我不是,至少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
“难道八旗铁骑就一直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吗?难道所有的问题通过武力就可统统解决吗?从古至今,从没有百战百胜的军队,更不要说千秋万载的······”
郡王狠冽的目光杀住我几乎脱口而出的“朝代”,再不管不顾说下去,我就可以归为乱臣贼子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刚才一直正视他的视线溜湫着移到地面,他是王爷,那可是皇亲的代表,我就不能收敛些安安静静做我的闺中小姐吗?
不知费扬古是聪慧过人还是天真无邪,总之他挺身而出转移了话题,“姐姐,不要再说些我听不懂的,行不行?”
小脸愉快地面向郡王,“王爷,我们不说《孟子》,其实姐姐以前喜欢看《诗经》。可惜那时姐姐不能诵读,只是在纸上书写,我还记得姐姐写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我没念错吧,姐姐?”
还不如不要转移,我还没来得及研读《诗经》呢?这小子到底是救我还是害我,这下子糗大了。
“弟弟真是好记性,姐姐反倒不记得了。”
“墨兰姑娘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一鸣惊人。既然熟读《诗经》,给我们背上一段听听。”郡王转眼恢复了一脸的淡然,语气和顺多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这下可知道厉害了吧?
“不知是怎么了,受伤之后脑袋变得迟钝了。”我一边装模作样扶着半边脑袋,一边傻笑着。
“早知如此,本王就该带上太医一起来,可别留下病根,本王于心难安呀!”也不知是不是我心虚,他这话的口气怎么听来都没有半点诚意。
倒是我可爱的弟弟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想必是姐姐身体复原之后便日夜苦读,昨晚怕是又熬夜读书没休息好。”
我的好弟弟呀,可别再泄光姐姐薄如纸张的底子,当心一捅就破自讨寒碜。
突然灵光一现,说起《诗经》,倒是有一句耳熟能详,耳朵都听出了茧,管它的,豁出去了。
“好吧,我就念念吧!”调整一下自己的嗓音,我不慌不忙念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哈哈,过关!
“哦,喜欢这一篇,接着念。”
“后面还有吗?我只会这一句。”声音说到后面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了,只剩下一面小鼓在心头狂敲乱打,怕什么就来什么,脸面都丢光了。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
我的窘态博得了郡王的欢心,他朗声念出余下的句子,费扬古一脸钦慕,并恳请郡王解释具体的意思。
浅浅的笑意蜻蜓点水般落在他风平浪静的眼眸中,他温和地对费扬古道:“既然这是你姐姐喜欢的,她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回头让她仔细说与你听!”
我的尴尬坦露无遗,好似无数只小蚂蚁啃着我,浑身不自在。
不料郡王话锋一转突然冒出一句,“有些日子不见,墨兰姑娘学了不少规矩,现在才突然想起,刚才你给本王行的礼很周正,有意思!”
他是不是故意的?我抬起头扬了扬眉,这什么时候春风给他脸上送来了一抹得意,要不是费扬古在身边,我估计又要失礼了。
皮笑肉不笑地回他:“墨兰愚钝,得罪之处请王爷多多见谅!”
郡王回头看着费扬古,拍拍他的肩,“费扬古,果然如你所说,你姐姐确实是知书识礼!”
阿玛迈步踏入大厅,我差点就想高呼万岁,救星总算盼到。阿玛向郡王请安,然后不解地看着我们,或许是感觉到了屋里不同寻常的氛围,我赶紧拉着费扬古行礼告退。
许是迫不及待想要逃离,没有意识到脚踩“花盆底”还不是我的强项,匆忙走到门边时一不小心差点就被高门槛绊倒,还好反应快抓住门,才没有摔个底朝天,要不我今天可真就糗到谷底了。
“墨兰,小心一些,不要冒冒失失的。费扬古,扶着你姐姐。”阿玛关切地叮嘱着。
回头应声阿玛,瞥见郡王脸上的忍俊不禁,立刻转身跨出门槛,撇下费扬古我就快速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左家娇女
用过早膳后,我拿着《诗经》来到亭子里,也不知是不是大家闺秀的日子太过百无聊赖,我似乎和安郡王较上了劲,为自己找个对手,生活也不至于如此单调。
既然他对费扬古说有空还会再到府上,我就暗下决心愈发苦读,下次可不能再失了本小姐的面子。
我为什么这么在意呢?一再冒出这种没有答案的疑问让我很气馁也很费解,倒是学习的动力变得更加强劲。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徐徐念完,不禁就是一番自问:“悠悠苍天,你这样的安排究竟是为了什么?曾几何时,我也期盼回到认识他之前,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的痛苦。生活的艰难和落寞煎熬我时,我也期盼返回青涩懵懂的岁月,停住时光,就不会开始成人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