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柳萱别想太多,集中精神在病人身上。这是难得宝贵的临床经验积累,将来能为前途加分的。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村民们不再敌对我们,甚至开始把我们当神医。吕胜对我们也有了笑容,亲切称呼我们为恩人。这个称呼实在怪异,也受不起。我对他说:“叫医生?或者大夫都行。”
“大夫?请问您是什么品级?”保长问道。
品级?应该是级别吧?我又不是公务员,哪儿来什么级别?我对他说:“还是叫我医生吧,沈医生!”
突然又是一阵敲锣打鼓声惊天动地传来。
吕胜一把抓住报信人:“出什么事了?”
“梁村、杨村还有附近几个村都发现时疫,他们都说是咱们村传染的。现下把染病的人全都赶到咱们这里来了。”
“什么?这些狗东西。”吕胜睁圆了眼睛,怒不可遏地冲出去。
我愣住,问报信人:“你们附近几个村都没有医疗站吗?重病得到镇上甚至市里去治啊。往这里赶为什么啊?”
报信人气愤道:“他们就是希望把所有染病的人集中到一起,自生自灭。如果控制不住,就一把火烧村。全部烧死!”
我冷抽,不可能吧!国家怎么可能允许这样?否则我们定期上山下乡地巡诊是为什么?不就是怕深山里的乡亲走不出来,所以我们来了、上门医疗服务!
头又隐隐作痛。
大半晌,吕胜火急火燎地又冲回来。“沈医生,你去看看吧!一下涌进来不下两百人,咱们村里挡不住!很多村民怕被传染,都紧闭房门躲起来。不少外来者,一见没吃没喝,干脆开始明抢捣乱!”
我又不是警察,怎么知道如何稳定治安?只是,吕胜眼巴巴望着我。
我只能对他说:“都是被赶出来的,走投无路,你们再不肯接纳,换作谁也里外里破罐子破摔了!不如先把他们安顿在这里吧?”
吕胜惊讶地望着我。我说:“那还能怎么办?如果不理他们,他们只会闹事,受损的还是吕家村。而且真的有病,至少应该先隔离起来吧?不能让他们在村里乱窜,把病菌再一散播传染,那我们这些天全都白忙活了!”
吕胜想想点头称是。我问他:“村里还有可以安置他们的空地吗?”
吕胜摇摇头。
我说:“那这里能不能加盖?我看后面的空地挺大。简易居室,只要挡风,能放床就行。隔五大间,妇女、儿童和男人按照不同情况分别隔离!”
吕胜一边点头一边记下来。我继续说:“同时在祠堂外划分隔离线,没有我的同意,病人不能随便出入。你派壮丁守在外面,发现不听话的、想故意出去捣乱的,逮住了……按你们村规处理,重罚!看看谁敢再闹事?”
吕胜又点头,随即带人去安排。
我对村里的病患说:“现在什么情况你们也听到了。你们的病好的差不多了,只要按照医嘱,可以回家休养。把地方挪出来给那些重病人。虽然他们不是你们村的人,但都是附近的乡亲,都是可怜人!我希望大家能够体谅、包容他们。早日治好他们可以早日回家团圆!而且他们也需要你们的帮助,提供衣服食宿,否则恶化下去,难免还是会波及你们。所以不管为了他们还是为了你们自己,请务必帮帮忙,回去跟家人说清利害关系。今天你们救了他们,他日你们有危难的时候,也会得到帮助。善有善报,大家帮帮忙好不好?”
一片沉寂,我也知道这太为难他们了。但事到如今,帮人就是帮己,否则就算打死外来的人,也不能保证病菌不会传染,不会带来更大损失。
我得看看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一村又一村中招?照理说现在不是流行传染病多发季节啊。
突然一个虚弱声音的传来:“我相信沈医生,这就回去!”是吕安。
“你不能动!你的伤至少还得在这里躺一个月。”我急忙阻止。
“那我们回去说吧!杨家村是我姐夫的家乡,三妮前年也嫁到梁家村了,说来都是自己人。”
“是啊,我们经常走动,能帮就帮吧!”
“既然沈医生能治好我们,也能治好他们!让他们进来,都是沾亲带故的邻里。谁没个急事需要帮忙啊!”
“是啊,前年我们村大旱,也是靠他们接济,才没饿死。如今有沈神医她们在,更不用担心。”
太看得起我了!我突然想到肃肃,连忙对他说:“现在看来情况比较严重,不要让兰陵分心,你先去小五家住一段时间。一稳定,我就去接你。”
肃肃摇头不愿意。但这次我不能由着他,把他塞给吕荣。经过这段时间,他女儿的病情转危为安,自然对我们很信服。
肃肃挣扎着大叫,撑着身子,想要拉我。我也不忍心,小家伙一直跟着我。但外面什么情况不清楚,我不能冒险再让他受到伤害!
我背过身,不看他。
“兰……陵……兰……陵!”
我愣在当场,久违的奶声奶气糯米音,是……肃肃。他终于又肯开口了!
我惊讶地望着他。
“兰……陵,我……不走,别丢下……肃肃!”他一个劲地想要拉我。
泪水夺眶而出。我自认不是感性的人,也许为了肃肃再次开口,是不是代表他打开心结?也许是激动他终于把我当自己人了!
我红着眼睛说:“你乖听话!我好不容易才治好你,如果又生病了,不是辜负我的心血?马上这里要来很多人,有好人有坏人,我没时间照顾你。我答应你只要一稳定下来,第一时间就去接你。”
不顾肃肃的挣扎叫喊,我挥挥手,吕荣硬抱着他出门了。我擦干眼泪,看到吕胜正领着难民似的一大群人走来。有人哭,有人喊有人骂……
吕胜和村里的壮丁戴上自制的口罩尽力维持着队伍的整齐。
吕胜对我说:“都在这里了,一共189人。沈医生,你看现在怎么办?”
“让你准备的衣服什么时候送来?让他们全部换上。他们身上的全部烧掉,一件不留。”我说。
“现在为他们一个个过堂,按照病情分开隔离,你们带他们去不同的房间。”
我、柳萱和何安妮三个戴上专业口罩、手套、挂上听诊器,全副武装,开始坐堂。柳萱主要负责配合。我知道何安妮不情愿,我又何尝愿意面对这种突发情况,算了,医生不就是救死扶伤吗?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
数小时下来,总算有个大致了解。大部分疱疹引起伤风感冒、肺炎,比较严重的还伴着痢疾,轻重不一。就像当初我不明白为什么肃肃的病会拖那么久得不到医治,这群人也是相同的问题,本该小病为什么不及时就医,拖成大面积传染?
这些在医院里算不上什么大病,可眼下什么都没有,物资严重缺乏,这才是最棘手的。
我问吕胜:“附近几个村的饮用水源都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吗?”
吕胜点头,“虽然几个村隔的挺远,不过水源都是顺着同一条河流下来的。”
“能不能沿着河道去上游看看?”我怀疑这种连锁反应,很可能是水源被污染了。“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说动物尸体之类的腐物?”
吕胜说好。“如有发现,就地焚毁!”我补充道。
接下来是最危急紧张的时刻,我们三人忙的昏天黑地,我们不停在病人间穿梭。柳萱何安妮几次累到双目发黑,差点晕过去。
新的房舍逐一搭建起来。我越来越觉得吕胜是个务实的好领导。
三天后,吕胜带人视察回来。他告诉我:“果然发现不少腐败的尸体,兵荒马乱不知道又死了多少人!”
兵荒马乱?我自动忽略,太累了,幻听!
我不断告诉自己,只要医好这些人,我们就能回家。
吕胜的队伍扔下六捆摔得七零八落破烂不堪的包裹,正是我们之前遗落的医疗物资!我欣喜问道:“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东边山谷,先发现了三捆,走了二个时辰又发现两捆,最后找到这一捆。”
“那你们有没有发现跟我们之前打扮差不多的两男一女?两个男的,一个年龄大些,一个年轻的,都是短发。”
吕胜想想,摇头,“没有,路上也向邻村的人打听过,没有遇见外来人。”
我有些失望,想起山中的群狼,难道他们真的凶多吉少?我甩甩头,现在不适合考虑这个悲观的问题,也许他们早就得救了。一切都等回去再说。
我仔细清点药品,内服外用分开。内服的交由柳萱定时派药。外用的由我与何安妮亲自为他们实施治疗。
不知不觉又过了七天,一切开始好起来了。
我想着该把肃肃接回来了。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想念他!
我马上找了个村民带我去小五家。
小五的母亲是个朴实的乡下人,一辈子都在这里耕种,养育子女。这里每户几乎都有纺纱织布机,小五母亲的手艺可算数一数二。我们自带的绷带只够应急,这么多人的供给多亏了这些妇人。
小五的母亲见到我来,笑笑指指后面说孩子们都在后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