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吕胜医好所有的人再出发。山上不安全,一定要靠他们护送才行。”我解释道。
“知道了。就这样定了,柳护士跟我出去巡房,那几个老顽固,药吃了那么多,怎么总不见好。”两人风风火火出去了。
能在回家前与何安妮达成共识,总算一件好事。
只是,气温突然下降,昼夜温差越来越大,冷得让我们这些南方人很不适应。不久就迎来数场鹅毛大雪,山路被封。
我们心情沉重,只有吕胜咧嘴笑了,心情非常好,邀请我们再住三个月过完年再打算。
不知不觉,我们在这里已经耗了二个月了,原本以为没电没自来水没抽水马桶的日子过不了两天就要疯了,现在看来简直难以想像。
期间有十二名病患医治无效离世。面对生命的离逝,我依旧有种难以言状的悲伤。作为医生,看不开生死,也许也是我不适合一线的原因之一吧。
我敢肯定的是,如果在医院,他们的病情绝不会这么轻易就走了,但现在,我无能为力。
为了防止病疫扩散和减轻村里的负担,所有遗体就地火化。
在我看来,其余的病患大都可以“出院”,只是因为暂无可去之地,还聚居在这里。乍一看,还有增无递。因为之后陆陆续续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不少病患,不完全是相同的病症。
其中一个看上去跟肃肃差不多大的孩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是被吕胜在巡村的时候从路边捡回来的。他患有严重的肺病,经过反复诊断,怀疑有肺结核的可能,这是一种严重传染病,还需要化验和胸透才能定论,目前只是疑似。不过他并不是因为病发昏倒在路边,而是被饿昏的。一晚香喷喷的肉汤,把他唤醒,像小兽一样一饮而尽。不禁让我想起初遇肃肃的样子。
我问过肃肃,在遇到我之前,他一个人在山上待了多久?肃肃先伸出一根小手指,想了想又伸出三根。我猜至少有三天了。这么小的孩子啊!
为了不引起恐慌,我告诉吕胜和其他人,这孩子得的是严重肺炎,需要单独隔离观察两天。他们一口答应,因为这头小兽的脾气太暴躁了,跟肃肃完全两个样。我明白就像当初肃肃对我有所抗拒一样,孩子总是害怕陌生人和环境,但小兽的反应太激列了。又叫又跳,甚至还咬了柳萱一口。
我拼命拉住他:“听我说,我们不是坏人。如果你还想活命,就乖乖听话,否则好不了。”
折腾了数小时,小兽才算安静下来。前三天由我负责。直到第三天,我才从他口中挤出一个 “雨”字,于是我叫他小雨。三天下来,小雨不再咳嗽至呼吸困难,痰液也明显改善,我才放心出来,一眼便看到了门外正伸着脖子向里张望的肃肃。
我们深知肺结核是多么严重的传染病,在确诊前,我严令不许肃肃进来,不管他如何表示不满,我甚至威胁再把他送到小五家住,他才作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又量了体温,确认无事后,才出去抱起肃肃,问他这些天怎么过的。
一旁的柳萱听见笑了:“兰陵姐,跟里面那位一比,我们肃肃可真是天使。这几天除了吃饭睡觉,就蹲在外门,想看你呢。晚上我问他,一个人睡怕不怕呀?他也不要我们陪。还有你每天准备的板蓝根,他也按时服用,从没见过吃药这么自觉的孩子。”
肃肃的乖巧我自然知道,可惜天使现在明显不高兴,我耐心跟他说:“肃肃,里面的小哥哥病的很严重,我是医生。所以不能轻易放弃他。”我又对何安妮柳萱说:“从今天起,我们轮流在小雨那里值夜,这病至少需要一周才能稳定,还好年纪小,康复力强,我判断即使是肺结核,应该也不是传染性的。属于早期。我们治疗肺病的药还够吗?”
柳萱简略地查了下记录:“差不多吧,五天的量没问题,只要他不恶化。不过兰陵姐,这个小雨太野蛮了,简直就是小恶魔,不会半夜又咬人吧。”
我摇摇头:“这几天好多了,不像初来的时候那么凶了。其实孩子的性格固然有遗传的成分,但大都来自成长的环境。小雨重病被人遗弃路边,肯定不好受。对了,他现在吃过午饭了,我让他睡下了。你只要晚上再喂他就行。”
我看着肃肃,他何尝不是被人丢在山里。我摸摸他的手:“冷不冷?有没有多加一件衣服?”
柳萱说:“小五娘新做了件棉衣,已经给肃肃穿在里面了。不过这天真是冷。炭火再旺都不如空调啊。兰陵姐你说这雪什么时候能停啊?”
我也不知道,只得说:“请吕保长有空再把外墙砌严一点,或者用干草把角落堵严点,防止漏风,还有窗户,用纸糊厚一点。每屋炭要是不够的话,就加柴吧。不过小雨和呼吸道疾病的房间不能用,防止再次发病。”
柳萱点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
一周后,小雨的情况稳定,我们才放他出来走动。
大部分的病人都已痊愈,有的开始帮村里的人做农活,女人们则开始帮村里的妇人们织布裁衣喂喂家畜,倒也和乐融融。
我抬头看着天空,盘算着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如果继续向前,得走多远才能到我们的城市,如果不是呢……回山里,这雪什么时候能化,现在上山极度危险,且不说狼不用冬眠,又湿又滑的路面,随时会滑向深渊,我不能拿自己和别人的性命开玩笑。
孩子们的嘻笑声传来,在我反复工作和带领下,肃肃开始走近村里的孩子,一起玩耍,可眼光始离不开我的位置。慢慢来。
而小雨的活泼好动令吕胜都头疼,行事又有几分果断甚至决绝。容貌不及肃肃但也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煞是可爱。他行动力极强,迅速成为娃娃头。
我曾刻意培养肃肃和小雨的友情,可两个小家伙都酷的要死,无话可说。肃肃对小雨没什么兴趣,可居然让我看到小雨偷亲肃肃,实在……太很顽劣了。肃肃只是不情愿的推开,一点实际反抗的行动都没有。我感叹友情也得讲缘分,还是不要刻意把肃肃跟只小色狼放一起吧。
我不止一次对肃肃说:“有什么情绪,一定要表达出来。否则谁能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啊。喜欢就要笑,不喜欢就直接说不。第一次不行,说到他们听懂为止。不要憋在心里,容易生病。还有,别人欺负你,你要懂得反抗,说不通就直接用拳头告诉他们不能侵犯你的权利。谁再欺负你,就揍回去,反正有我在,负责治好他,你不用客气。”结果每次说了半天,肃肃总是笑笑,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天气难得放晴,远处传来欢天喜地锣鼓唢呐声,我们都好奇向外张望。
一队人马喜气洋洋地走过来,全是红色的行头。一人坐在唯一代步的毛驴上,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
只见队伍中走出一个从头红到脚的人,正是吕胜,开心对我们说:“沈大夫,今天我家办喜事,你们一定要来吃饭啊。”
身后一片道喜声,我问道:“什么喜事啊?你结婚吗?”
吕胜道:“哪里?我都这么老了。今日是我儿子娶媳妇。”
我急忙道喜:“恭喜恭喜,这么年轻就享儿孙福了。”农村的基本上比城市早很多。很多人四十岁左右就当爷爷奶奶了。
吕胜谦虚道:“哪里?已经29了,不小了。”
什么?应该是39吧。从外表上看,我一直以为他35、36左右。
“不好意思,吕保长,刚刚没听清,您贵庚?”
“二十有九了!”
不是幻听!
“那……这儿子,是你生的吗?”
“当然,跟我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见到的没人说不像的。”吕胜颇自豪。
“不……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想问您儿子今年贵庚?”
“14了,过年后就15了。”吕胜有些感叹道。
“十……四?那新娘呢?”我有些颤抖问道,14岁根本未成年,怎么能结婚?
“12了,就是小五的堂姐。再过一年,小五也要找婆家了。”吕胜道。
想想小五稚嫩的模样,我觉得一阵惊悚。我国《婚姻法》明确规定,与不满14岁的幼女发生性行为,不管对方是否自愿,一律视为强奸。医院发现此类情况也要报警。农村再早婚,还不至于无知成这样吧。很多女生14岁,例假还未到,生理根本不成熟,怎么能结婚。
“是不是太早了?”我喃喃道。
“不早了,”吕胜的大嗓门响起:“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生了他了。强子爹13岁就生了强子。所以这小子已经晚了,再等就挑不到好姑娘了。”
身后又是一片道喜声,而我震惊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既然是这里风俗,那就这样打住吧。
吕胜反问我一句:“沈大夫,您贵庚?膝下有几个孩子?”
我愣住,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吕胜直直看着我,满脸真诚地等我回答。
“她快30了。”何安妮一旁冒了一句。
“哦,真看不出来啊。”吕胜惊叹:“我们一直以为沈医生比小五她们大不了多少,到底是高人啊,医术了得,还看不出年纪。那沈医生一定儿孙满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