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只是见见蝶夫人,何必这么较真?庄主只以孩子的身份,去见见娘亲又有何不可?只要是庄主不以碧落山庄庄主的身份,去见独孤家嫡女,那言谷主那边,也没什么不可交代。”
苍凛之从袖中抖出一个绣囊,攥在手里,攒眉陷入了天人交战。
这绣囊是他十岁那年,娘走时留给他的,他一直戴在身边,就想那日能再到娘,就问问她,这绣囊上的青竹和兰花,到底是什么意思。
祖母说,这竹子表示娘亲盼着他快快长高、成人,兰花是娘期盼他能成正人君子……可真会是如此吗?
“独孤家其他人全给我拦住,不许进山。我和娘单独去街里喝碗茶。”
苍凛之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想再见娘一眼的心思,提气纵身一跃,便跑没了影子。
独孤家的人马走到太行山麓便被碧落山庄的人给拦了下,在前探路的探子忙回到软轿便,对轿中人道:
“慧恩师太,碧落山庄将路封死了。去碧落山庄必须要翻山才行,但山上也有碧落山庄的侍卫看守,若对方不放我们过去……可就……”
轿中人掀开轿帘,露出一张风姿绰约的清水面庞,这人不施粉黛便已倾国倾城,且青丝不存,仍有这股子魅劲儿,当年可见更是个浊世佳人。
这慧恩正式独孤蝶的法号,她远眺一眼太行山,轻声一叹道:
“这山这么高,我岂能翻得过去?你们派人去给碧落山庄送封信,就说我想见见儿子,奈何力不从心,无从翻过这险峻高山。”
路探得了命,这边准备再去前头交涉,然正此时,却见一阵旋风卷过,过后轿边便来了个紫衣的小郎君。
“娘若是想见我,不必非得去碧落山庄。我自会过来。”苍凛之掀起轿帘,瞧见母亲熟悉的容颜,喉咙有些酸涩。
独孤蝶见到多日不见的儿子,一下便泪眼朦胧,一个不小心,泪珠就夺眶而出。
“凛之,你长高了。”
苍凛之倒是被娘这么打量的有些不自在,别过头赌气道:
“现在娘还认的出我,若是再过四年,许是娘根本就不认得我了。”
独孤蝶忙起身从轿中走出来,一把将凛之抱在怀里,一边啜泣一边摇头道:
“没有哪个娘会认不出自己儿子。”
苍凛之把身子一转,道:
“今日我只是娘的儿子,不是碧落山庄庄主,如果娘是来搬救兵的,那娘就回去。如果不是,那娘就跟我来。”他说罢便蹲下了身,让他娘可以趴到他背上。
独孤蝶让苍凛之这番话说的胸口一窒,眼神闪过些许犹豫。今日她确实是领了族长的吩咐,特意来求救的。然若是这么说了,岂不是凛之一下就要赶走他?孩子是她生的,她也养了十年,这孩子的性格说一不二,她大概是知道的。看来,这次她得小心应付才是。
“娘就是来看看你,走吧。”
独孤蝶说罢便趴到了凛之背上,只觉眼前一花,就被这孩子带着几步窜过了山峦,不过片刻便到了内城中一家装饰考究的茶馆里。
“娘喜欢普洱吧,那我要来碗白茶。”凛之丢给店家二两银子,要来了两壶香茗,将茶碗一个个翻过,替娘提起烫手的茶壶,给娘斟上了一碗普洱茶,推到了独孤蝶眼前。
“近来你过得可还好?你阿父他有没有刁难你?武学进展可还顺利?”
“阿父他早就撒手不管武林中事了。我把流云剑练好了,苍氏家传剑谱也练成了。只是叔父很严苛,许是他无子嗣,现在他徒儿也是个懒散的主,惹得他心情常常不大好,总来山庄敲打我。”
“哦?你叔父他徒儿……不是……”
凛之听了娘的画外音,眉心一蹙,没了好脾气,嘲讽道:
“你说那个一脸桃花相的大徒儿?他不早就出师走了么……现在是个才不到七八岁的小郎君。嘴贫的很。”凛之一向对房乔没好印象,当年娘便是因那人才做了傻事,被大隋兵部尚书掳走了,害的他和阿父不得不出人和大隋皇室掀翻了对着干。事后才觉,多半是那人故意挑唆的。
“诺,原是如此。”独孤蝶应和了一声,便陷入了沉默,不知要开口说什么好。
“娘,你可还记得这个?”凛之见娘不说话了,便从袖中抖出来一个玄色底料,银线绣竹、兰图案的锦囊。
独孤蝶瞧见这锦囊,略微有些吃惊,没料凛之竟然还带在身上。
“这……这不是……”
“我想问娘,这竹兰究竟是什么意思?”
独孤蝶瞧着儿子这么认真的模样,心中泛起几许愧疚。这锦囊,她本是绣来要送给房乔的,就想与苍仲离和离后便下嫁于他。然他却说已有妻室,婉言相拒。
“凛之,这竹子和兰花都是君子之相,娘期盼你来日能成正人君子。”她还是说了个谎言。
苍凛之听罢此话,眼神兀然一黯,回道:
“娘,你说谎。”
第二〇五章 苦肉计
独孤蝶听见凛之说她说谎,脸上晃过一丝慌乱,手摆在桌上有些不自在,碰碰茶碗又动动茶壶,没得碰了就从袖中取来手帕,轻轻按了按眼角,将方才脸上的泪痕擦了擦。
“这绣囊里头,有个‘乔’字。我想知道,这‘乔’又是何意?”凛之将绣囊翻了过来,将其中角落里那银线反绣的“乔”字,翻开推到了他娘亲眼前。
“这……这是说……‘厥木惟乔’,语出《尚书》,寓意为‘高’,希望你能顶天立地。”独孤蝶脑子飞速一转,结结巴巴愣凑上了一个典故。
苍凛之听罢圆目一睁,冷笑一声,沉声道:
“娘可真是会圆谎。罢了,这答案我早就心知肚明,今日来问你,也不过是还抱了些期望,想着也许你能对我这儿子稍稍用点心思……可今日看来,娘真是连提前想个顺口的谎话都顾不得,就这么匆匆而来了。罢了,既然娘没别的事,那就请回吧。”
凛之说罢便起身准备离开。
独孤蝶见他竟真说完话就走,一下急了,忙喝道:
“站住!你——”
苍凛之怒急转身回道:
“够了!娘你欺骗阿父,又蒙骗我,全是为了那叫‘房乔’的如意郎君不是吗?既然娘你那么重视他,怎不回去向他求救?!”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呢?她独孤蝶是个傲气的女子,从来都是被人追求,唯有一次,自己开口求爱,竟然被那人拒绝,自打那以后,她便对那人没了其他心思,反倒见了他更不自在。与其说她爱房乔,倒不如说她爱的是自己,看不得有男人竟无视她的情谊。
不过。虽说她早已快忘却那人,但现在她从凛之嘴里的话,听出了他对房乔的敌意,既然如此,倒是个好机会让她帮族长一把。
独孤蝶眼神一黯,取出手帕遮住半边俏脸,低声啜泣道:
“我是恨自己没能嫁给如意郎君。可我更恨那如意郎君,竟是个虚情假意的浪荡子……当年若非受了他挑唆,我又怎会做出那些傻事?而今岂料他还不放过我,竟要害我独孤家……”
苍凛之听了这话。眉头一皱。问道:
“你说是他要毁独孤家?可我听叔父说。是独孤家咎由自取,做了太多有碍太平的事。”
“呜,那人是你叔父的大徒儿,他虚与委蛇。自是空口说白话,让你叔父也轻信了。凛之,若你也不帮娘,那……那独孤家垮了,娘可就真的没了容身之处……这静安慈中清冷孤寒,娘身子弱,可……可如何是好……”
苍凛之实在是对那总是唇角含笑的桃花脸没什么好印象,自古习武之人皆有傲气,然他却从没在那人身上见过。那人圆滑的像泥鳅。似是为达目的,不惜把面子甩在地上踩的男人,这种人,会做出这种背信弃义之事也难怪。
然,即便如此。碧落山庄不插足朝政也是惯例,他亦不能擅自破了规矩。
“娘今日若是为了搬救兵而来,就请回吧。”苍凛之狠下心,下了逐客令。
独孤蝶见凛之分明已经动摇,却仍旧硬撑着,便心一横,索性下了猛药:
“呵,我就知道你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你!若不是因为你,他也许不会那般嫌弃我!若不是你,我也许能重新嫁个好人家!若不是我与你碧落山庄有关系,又怎会没有人敢要我!我恨把你生下……你说的轻巧简单,你可知你碧落山庄让我吃了多少苦头!苍仲离是江湖人,你可知,我这大家闺秀,嫁与他,有多少心酸?!”
苍凛之越听娘这尖叫的咆哮,心口越疼。听到最后,终于按捺不住满腔怒火,回头大喝:
“既然你恨我,干什么把我生下!就算碧落山庄亏待你,可我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嫌弃!”
“你今日若连伸出援手都不肯,那我就甚至会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要把你生下。生下一个,不顾娘亲死活,只顾着他叔父之命的逆子!”
“胡说!明明是你把我抛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