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爱苍仲离,可我为何还留在碧落山庄十年!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走了!”
苍凛之听了这话,心口一酸,被堵得说不出话。即便娘总是做些让他和阿父为难的事,然她却是真的将他抚养到了十岁,虽是每晚都独自望月叹气,却仍留在了碧落山庄。
“凛之,你果真要弃娘于不顾?”独孤蝶声音颤抖了,手也发了抖。
苍凛之紧咬着嘴唇,不知如何应答。
“若你不答应,娘就……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独孤蝶猛地将茶碗往地上一摔,啪一声,茶碗碎成了几片锋利的瓷片。
独孤蝶蹲下身,取来一片紧紧攥在手里,白嫩的手被碎瓷扎破,淌了血,她抖着手将碎瓷举到了脖子边上,闭上了眼睛。
“不要!娘!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凛之眼眶一红,上前将独孤蝶手中的瓷片取下。
独孤蝶这才松了口气,眼中泪花一闪,将凛之抱在怀里。
“这就好。”
“慢着,我答应娘,不过是我一人之事,不能将碧落山庄牵扯其中。”
独孤蝶虽觉略有遗憾,然能请动这小祖宗已实属不易。总归这次目的不过是将天竺婆罗门大祭司护送到长安,这事交给凛之倒是比交给那些打手可靠。
“凛之,娘不会再为难你。只是希望你能……”
四五日后,月上柳梢头,清冷寒夜让人顿觉几许萧瑟。
一道人影忽而飘过房家偏门,进入房家。这人一路飞檐走壁,看似身影轻灵,然却不知为何,穿过默堂,眼看着要到福苑,却猛地身子一歪,噗通从墙上跌落。
福苑中来回踱步的杜冉琴听见声响,忙将身旁提笔写字的房乔一推,示意他出去看看。
一出屋,便见被派去拦天竺大祭司的这鬼谷暗卫倒栽葱摔倒了,右臂还淌着血,看来万分狼狈。房乔见状眉心一皱,脚步一闪,便过去将人先扶了起来。
“夜朔,是何人将你伤成这样?”夜朔是这次来的这十人中武艺最为出众的,在鬼谷也鲜有敌手。能将他伤成这样的人,全武林也没几人。
“碧落山庄庄主苍凛之。若非他看在谷主是他叔父的份上手下留情,只怕我这右臂早就被雷斩切断了。”夜朔头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嘴唇惨败,额头沁出斗大的汗珠。
“大祭司应是已经被那少郎带走了?”房乔扶着夜朔往默堂后头的药房里走去,边走边问。
夜朔略有无奈点了点头。
说来大理、西突厥都算番邦,国力不强,对大唐并不成什么威胁。只是那天竺国,似是物阜民丰,国土辽阔,不好应付。且天竺以婆罗门大祭司掌权,若是这人靠向了独孤家,只怕会给此番削外戚之权带来不少阻力。
“苍凛之可曾放过什么话?这次是他自己行动,还是碧落山庄也牵扯其中?”
“看样子是他特立独行。我已飞鸽传书给谷主,将此事通报于他。”
“即便如此,也等不得了。等师父接到消息,只怕婆罗门早已等来救兵。天竺咒术极为难解,单对付婆罗门便已不易,若他凑齐了人数,施展阵法,只怕更难应对。夜朔,你一向以善追踪自称,不知此次你可留下了线索,能让我快些找到苍庄主?”
夜朔一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锦囊中似是有些东西,一摇便会发出声响。
“苍庄主应会带婆罗门来长安。不出所料,为省时间定是从西南而来。这‘寻人蛊’靠近被下蛊的人一里时便会发出低鸣。我在婆罗门身上下了蛊,且我回长安时,一路上这东西都在低鸣,直到过了城门才消失。不出所料,苍庄主应已带婆罗门逼近了长安城外西南一里处城郊。”
房乔听罢此话,一点头,道声“辛苦”,便连夜赶着出了城。
破晓时分,轻雾腾起,房乔在长安城西南侧一片荒林中已经搜了一夜,却仍是没见到半个人影。若不出所料,许是婆罗门已经用了什么障眼法,让他整整三个时辰,查无所获。
天空已露鱼肚白,若是再这么消耗时间,只怕等他见到苍凛之时,婆罗门的救兵就到了。
既然他找不到人,那便只能引蛇出洞。
房乔想好了办法,便从这片荒林撤出,先回了城内。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没到午时,长安内城街坊里已经热闹了起来。只是今日似是街上红紫绸衣的大户人家多了些,甚至还有些官家夫人穿着礼衣在四处挑珠宝首饰。说来也怪,这些夫人的喜好竟变了,往日都是金钗两端缀上玳瑁玛瑙,今日却是只挑素色木簪。
这长安城中卖名贵玉簪的地方不少,可卖这简朴木簪的地方却不多。许多夫人便竟下了轿子在路边走走瞧瞧,让街边小贩得了赚银子的好机会。
“这位夫人,瞧您这发髻,又黑又亮,配这柄紫檀香簪最合适不过咯!便宜卖,只要五十两银子啊!”一个衣着简朴的,青衣黑裤,散发披肩头戴斗笠的中年人,一边吆喝一边递上了一支雕工精巧的木簪。
杜冉琴只是陪裴彩依来挑秋祭时候用的发簪,自己没想买什么东西,然却被这小贩拦住,正准备婉言相拒,可这眼神落在这簪子上,却怎么也挪不开了。
第二〇六章 师伯
这紫簪通体圆润,簪头水滴状,簪柄笔直圆润,打磨得又亮又滑,簪子尖细弱针芒,方便插入发髻,整体色泽一致,略有暗香,样式简朴又不失大气。
杜冉琴一时兴起,便取来簪子,往发髻中一插,只觉手感相当不错,丝毫不比玉簪差。这木簪能打磨成这样,可真不容易,得要雕刻师傅手上相当有准头才行。
她回头打量起这头戴斗笠的小贩,见他手上虎口磨起了老茧,便猜他定是个练武之人,暗想这人武艺应不错。
“这簪子不错,你卖多少银子?”杜冉琴将簪子取下,递到了小贩眼前。
小贩斗笠之下有张薄厚适中的唇,配上下巴泛青的胡渣,倒是颇有股子豪迈江湖气。小贩压低斗笠,沉声一笑,道:
“不多不少,五十两。”
五十两,啧,这小贩卖的可真不便宜。杜冉琴手里把玩着这木簪,有些犹豫。裴彩依见杜冉琴真心喜欢这簪子,又下不了决定,便按上她手腕,从自己绣囊里取了张一百两的银票,笑道:
“杜娘,前些日子万宝楼给我送的东西,怎么也不止这个价格,我付银子,你家管事怎么也不收。不如这次就让我还个礼吧。”
小贩一听这话,伸手将斗笠微微往上一挑,从藤编缝中细细打量着两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眯,将视线落在杜冉琴头上的九根钗上,嘿嘿一笑,道:
“五十两……是个零头。这簪子,少了五百两,不卖!”
杜冉琴圆目一瞪,听见这小贩瞧见好处就狮子大开口,一下子来了倔脾气,一插腰,将那一品夫人的包袱甩得老远,哼哼两声。怒急反笑道:
“呵,这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人这么大胆子,当街敲诈?!”
这小贩听见这娘子竟不顾形象当街呛声,嘿嘿一乐,得了新鲜,将斗笠又抬起几分,还口道:
“谁说我敲诈?你不喜欢那你别买我簪子呀,我这东西是我一刀刀打磨的,就值这个钱!”
杜冉琴见这人竟然还有了道理。心中怒火更旺:
“你先前明明都说了只要五十两。分明是见到裴娘痛快掏了银票。你才突然狮子大开口,翻了十倍的价格!你莫不是以为我是个财大气粗没脑子的娘子?哼!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娘子我开店卖首饰少说也有十几年,就这东西。虽然说是不错,也不值五百两!”
穿九钿礼衣的一品夫人还开店卖首饰?这倒有意思!
这戴斗笠的人嘴角笑意更浓,嘿嘿讪笑道:
“那娘子你说多少钱合适?”
杜冉琴见他终于识相了些,这才收敛了些许怒气,一清喉咙道:
“我说三十两,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呵,一千辆,少一文不卖。”
这小贩脑子有问题吧。怎的还加了价格?!
“喂!我说你别不识相,若是我都嫌弃你这簪子贵,这长安城只怕没人会买你的簪子了!你脑子没毛病吧?”
杜冉琴弯下腰,想看清斗笠之下藏的这人究竟长成什么模样,是不是个正常人。
“哈哈。真逗趣。娘子你真不像是那些无趣的官家夫人呐!娘子这个性真不适合留在长安,不如跟我一起仗剑江湖可好?”
这小贩竟仰头大声笑了起来。
杜冉琴听了这番话,脸都气绿了,这人实在太浪荡,怎的光天化日,这么大胆子竟敢调戏她这身穿九钿礼衣的一品夫人?!什么人渣小贩?!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他爷爷的熊,她要不教训教训这人渣,她就不是这当朝首宰之妻!
一股子怒气上来,杜冉琴卷起袖子,脱了鞋,便要朝那小贩砸过去!
裴彩依见这架势,忙上前将杜冉琴拦住,惊慌失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