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娘!杜娘!你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这有失体面!有失体面!快把鞋子放下呀!”
杜冉琴一听到“孩子”两字,脸上一僵,闪过一丝犹豫,但是正在这空档,那小贩竟又好死不死地开了口:
“啊呀!有孩子了呀,呵呵,那少了五千两,我都不卖了!”这小贩说罢还背起篓子,将簪子收起来,转身要走。
啊呀,她杜冉琴竟然被一个小贩嫌弃了?!
她想到这儿,火气一下全涌到了脑子里,不管他三七二十一,脱了平头靴,攥到手里使足了力气,朝那小贩后脑勺一丢!
只是这预料中的场景却没出现,这小贩背后像是长了眼睛,轻轻松松一扬手,将她的鞋子接住了。
小贩接到这女子的鞋子,哈哈又是两声大笑,这次索性将斗笠一摘,转身朝杜冉琴摇着手中的战利品大笑:
“这定情信物我就收下了,娘子来日想闯江湖,就来找我啊!”
杜冉琴原本是火冒三丈,然却在见到这人的“真面目”之后,惊愕地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道:
“师、师、师父?!”
这小贩被杜冉琴这一声“师父”给叫昏了头,眨眨眼,一甩乌黑长发,摸摸胡茬,歪头纳罕。
杜冉琴见他没反应,看他又是一头黑发,且一身脏兮兮的江湖气,和师父那逍遥神仙的一身白衣丝毫不同,镇静下来,扶着裴彩依,单脚往前蹦了几步,接道:
“你和我师父言之清是什么关系?!”
这小贩听见“言之清”这三个字,先是一愣,然后又是仰头大笑一番,将扁担一甩,哈哈笑着走上前道:
“那你要叫我一声师伯呐!真不巧,那言之清正是愚弟。”
愚弟?!
杜冉琴只觉整个世界都黑了,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土里,恨不得将自己那贱舌头割了!她今早临出门前才听房乔说了碧落山庄的事,知道言之清有个双生兄长,叫苍仲离。这人似是碧落山庄前庄主,说不定关键时候能帮上忙。
她怎么也没料到这么快就碰上这人呐,更没想到……这……当今武林排位第一的人,竟然……竟然是个靠坑蒙富家娘子过日子的小贩呐!
呵呵,不成,她是什么人,她可是杜冉琴,从小装傻到大。她一掐自个儿大腿,态度猛然转了一百八十度。
“啊,原来是师伯,失敬失敬。这儿……这儿是五千两,请师伯笑纳!”
杜冉琴单脚蹦着跳到苍仲离面前,双手奉上厚厚一叠银票,脸色堆起了讨好的傻笑。苍仲离见她突然变成这样,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觉浑身发毛,出于武者的本能,往后退了两步,将她扑了个空。
“师伯?怎么了,嫌弃这些小钱?”
苍仲离又退后几步,稳住心神,不去看杜冉琴那讨好的媚笑,正色道:
“你是什么人?凭啥叫我师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杜冉琴嘿嘿一笑,又往前蹦了两步,答:
“怎么会!就全当是师侄孝敬师伯嘛!说来我与师父缘分匪浅,我夫君是师父大徒儿,我二弟是师父二徒儿,而我是师父三徒儿,我儿子是师父的小徒儿……嘿,师侄早就听闻师伯的威名,一直未曾相见,今日有幸偶遇,自然是要……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苍仲离听她嘴里叨念万那一串“徒儿”,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好好的心情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怎么他难得找到个有趣的小娘子,却是个不能碰的主儿呢?
“啊,算了算了,这鞋子还你……啧……你夫婿是不是姓房名乔?”苍仲离啧了两下嘴,将那小巧的平头靴递到了杜冉琴眼前。
杜冉琴忙讪笑着接过,慌里慌张套在了脚上。
“师伯怎的知道?师伯也知道我夫君?”
苍仲离无奈长长一叹,一耸肩,调笑道:
“真是不巧,我这次来长安正是要找这义弟。”
“啊!义弟?师伯……不,师伯怎的和师父的徒儿成了义弟……这辈分……”
苍仲离听罢只觉太阳穴都疼了,不得已开口解释道:
“……你们这些俗人真麻烦。我胞弟和我师出同门,算来我自然是你师伯。可胞弟过继到了鬼谷,我留在碧落山庄,也算是分了家。而后我与乔弟相识一场,甚是投缘,结拜兄弟又有何不可。罢了罢了,既然你是乔弟之妻,那刚刚我说带你闯江湖那话,你就当耳旁风,别当真了……朋友妻不可欺呐……啧……真是……”
苍仲离一边摇头一边扼腕叹气,似是万分遗憾,嘴里还叨念着“臭小子……又被你抢了……”
杜冉琴一边讪笑,一边暗想,呵,这人方才说的那些话,竟然是认真的?且……这“又”被抢了,这“又”字是什么意思?!
“师伯若不嫌弃,不妨来家中小坐?夫君这会儿正巧在家。”杜冉琴先按住了心中的火苗,上前邀约。
苍仲离听了这话,倒也干脆,没说半个不字,大大咧咧便跟在两人身后往房家走去。
然等杜冉琴将裴彩依送了回去,带苍仲离回到家中之时,却听下人道:
“主子方才和那叫‘夜朔’的小郎君一同出去了。像是往城南去了,特意嘱咐我说等夫人回来时,告诉夫人,叫夫人别担忧。”
第二〇七章 世仇
杜冉琴听了下人这话,怎么也没法平静下来。想来玄龄定是有了苍凛之的消息,这才带夜朔去追人。然苍凛之既然是苍仲离的儿子,又是晚辈,玄龄念他是故人之友,又怎会狠心下手?可这苍凛之却是毫无顾忌,又身怀绝技,且那天竺大祭司究竟有多大本事,她也不那么清楚,越想越觉玄龄这一行凶多吉少,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
这会儿只怕是联络师父来相助也赶不及了。
杜冉琴一转头,眼神落在苍仲离身上,下了决定。苍仲离正发愁没赶及见房乔,就看到杜冉琴上前一步,对他作了个福,接着又双手抱拳学着江湖人的风气有木有样地开口求救:
“恳请师伯助我夫君一臂之力。”
苍仲离被她这一届小娘子正儿八经地抱拳礼给闹得有些不好意思,抓耳挠腮,厚脸皮竟然红了,仰头咳了几声,伸手止住杜冉琴的动作,有模有样地回:
“娘子有礼,在下自愿尽些绵薄之力。”
杜冉琴听了他这话,忙接道:
“玄龄他往城南去了,若你看见沿途有鬼谷的记号,定是他留下的。”
苍仲离听罢一颔首,然却纹丝不动,摸着胡茬,似是陷入了思考。杜冉琴等不得他这么磨叽,语气跟着焦急了起来:
“师伯还在犹豫什么?”
“……我是在想,对手就只是凛之的话,我还特意赶去帮忙,似是有些小瞧义弟,搞不好会被他嫌弃啊。凛之怎么说也是晚辈,还没厉害到要我特意过去搭救的程度。”
这苍仲离真不愧是江湖人,这“义气”和“江湖规矩”可真多!
杜冉琴险些又爆出脏话,愣是强忍住,解释道:
“还有天竺大祭司。我担心……”
苍仲离听罢脸色一边,忽而一改吊儿郎当的模样,漆黑双眸闪过一丝寒光。将头上斗笠一摘,甩到地上,皱眉追问:
“小娘子,你说清楚,你说……天竺大祭司在,此事当真?!”
杜冉琴被苍仲离这紧张的模样闹得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忐忑不安点了头。
“死小子,他干嘛非多管这闲事!小娘子,我问你,既然你身在长安。法宏寺你可熟悉?”
杜冉琴愕然点点头。这刚想说“熟”。就觉身子一轻,竟被苍仲离拦腰抱起……然后像甩麻袋似的甩到了肩上。
“快说,往哪儿走!”
她慌忙指路,边指边问:
“师伯。为何天竺大祭司这般棘手?且……为何要去法宏寺?!”
苍仲离掠过树尖,跳上房檐,拔身耸入云层,迅捷朝法宏寺掠去,便飞边说:
“天竺大祭司一族善用禁术,且与我苍家有世仇,若他见到凛之,只怕会用咒术将他控制。凛之虽年幼,然却有苍家血脉。天赋异禀,能控雷电,若被天竺祭司所控,只怕会变成不怕战死的傀儡。乔弟和夜朔自不愿伤了凛之,但傀儡却只懂杀戮。届时莫说是乔弟和夜朔。即便是我在也难以应付。
若论咒术,唯有之清能与那大祭司匹敌,然现在动身去鬼谷已经来不及。为今之计,只有施展合术,用法阵将那祭司控住才成。我与乔弟对这咒术,皆略通一二,夜朔也能稍稍帮些忙,但要施展合术,还差一人。”
“师伯说的是什么人?还差的那人是……”
“小字‘玄成’,大名魏徵,他生而带煞,因此年幼时曾跟天竺高僧修行咒术,克制煞气,是法宏寺俗家弟子。”
“什么?!你说、你说魏徵他、他……老天,他是玄龄死对头!”
苍仲离皱皱眉头,脚下稍稍一顿,转头反问: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当年两人不还是至交好友么?怎么几年不见,就成了死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