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告诉我她在哪。”
我的心脏突然扑通扑通多跳了几下,仿佛纷繁乱世,除了这个的声音,一切均是背景。
我艰难地从板车中扬起头,看见远处傅东楼执剑的手像是在微微颤抖。
“死了。”
连铮与他相对而立,手持的宝剑是那把傅东楼曾赐他的斩云。
在人与人的感情中,坏人总是比好人心狠,而好人总是比坏人狼狈……
“郡主,现在情况不明,我们不可在此逗留!”许是怕我冲动坏事,王硕根用小老百姓的智慧劝我,“如果真是正确的人,那彼此就都值得互相等待,郡主!”
说得很是。
我要是此刻出现,傅东楼铁定会分心,更何况我自找的伤痛苦难,现已害的自己一身脏惨淋漓,我不能允许这样的自己出现在曾经的爱人面前,我仍忘不了自己坚定残忍的对傅东楼说出“是”“我后悔了”“我要嫁给连铮”等等那般丑陋愚蠢的嘴脸……
我虚弱得唯有一根气丝悬移,“嗯,走吧。”
人晕啊晕啊的,真是会习惯。我想我这次晕倒前的画面,许是幻觉也说不定———和顺王府的下人,譬如三元四喜,还有大厨王硕根和她的三个老婆,以及扫地的苏婆,抬轿的轿夫等等叫的上来或叫不上来名字的人都在江水的一座偏僻宅子里。
苏婆扯着我的手,满脸的褶子更皱了,“别怕,大伙都在,人多力量大,最起码黄泉路上我们还能有个照应。”
众人:“……”
三元双眼红红的嘟囔着:“苏婆,其实后半句你可以掐了不说的。”
苏婆掏出手绢醒了一下鼻,又揩了揩眼角的泪花,“我就是怕郡主对生命对男人都没了希望,郡主你看,姜姑爷起码也算个好男人的。”
姜淮在众多应和中俯首看我,“心肝,你娘让我们来救你。”
我迷糊前依稀在学他说话:“你娘……”
战事正频,没有大夫来给我治腿,姜淮忙前忙后用各种土法子为我退烧,给我的腿伤敷药。
如果在这之前我的人生还算是一出轻松小虐的言情,那么在我断腿之后,故事已然开始走向了虐身虐心剧,我琢磨着,我这腿应该是好不了了。
就像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一样,如果我成了瘸子,这就是我愚蠢自大自作聪明的代价,我万不会竭斯底里,我会永生淡定,会做一个低调的残疾人。
我沉睡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譬如傅东楼回朝了,和顺王虽有立功,但功过难以相抵。
按照大岐国的律例,欺君之罪本该全家赐死,但是当今圣上前阵子杀人杀得手有些软,遂只是将和顺王的军符收缴,将其所有家当家产都充了国库。
并且按照和顺王自己的处置意思,皇上将他们夫妇二人和亲子傅宝贝流放去了人烟稀少的大衍地。
在临行前,和顺王还用毕生的功绩来向皇上求情,之后全王府的下人都脱了贱籍,就地解散,尔后大岐国那欢声笑语的和顺王府便真的像一阵烟云般,不复存在了。
自然,平百姓之口的举措还有一条,说是皇上念在惜缘郡主身份之事太过长久,且她彼时不会反抗也并不知情,遂死罪可免,特贬为庶人。
其实那个“贬”字用得不算恰当,我本就是庶人,现在应算是回归了。
以上这些事情都是姜淮讲给我听的,他还告诉了我郡主身份最早的源头是何。其实,真相并不是什么阴谋,也没有那么复杂,不过是和顺王出于爱意一时做错了抉择。
和顺王对待妻子百般疼爱,并不曾纳妾,可王妃却久久不孕,直到出现了很多“你休了我吧我愧对傅氏”“不,偏不,没有孩子我们可以养动物,我在偏院给你建动物园”这类争吵闹心和好的事情,王妃终于有孕了。
多难得的上天恩赐,可上天又将这恩赐收了回去,和顺王怕妻子受不了打击然后一命呜呼,便将蒲若寺恰巧与傅心肝同样年纪的弃女领回了府。
自然,王妃后来也知道了一切。
……
通过这几天的絮叨,我明显察觉出来他们掐掉了一段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我,那便是傅东楼回朝前的那场战争。
我觉着,我跟姜淮好像有点沟通障碍,我一问他,他便又跟我绕开话题。
这回,他与我说的是和顺王的真实面貌,说是和顺王并非相传的那样和顺,而相传手段很残暴的傅东楼也并不是他表现的那样。
先帝之所以将禁军军符赐给和顺王,是因为只有他可以做到排除万难不择手段地扶持继位者,那些兄弟手足是他下令残害的,连前朝太子的消失也是遇害了无疑。后来有傅狄念等几个顺从的兄弟表了“忠”心,在和顺王不管不顾依旧想解决隐患时,傅东楼就出来反对了。
所以后来四王与连铮联合造反,恰恰说明了和顺王黑化的很有道理,于我,我只是一根导火线罢了。
我并不怪任何人,我的家没了,但是我还有家人。
“来,郡主,张嘴喝鸡汤。”王硕根的大媳妇端着汤碗喂我。
我摇头,“我已不是郡主,你们不必这么照顾我。”
王硕根的二媳妇抢过碗,“哎呀那好,小姐,来喝一口噻,熬了好久好久,小姜姜的一番心意耶~”
是的,姜淮辞官了,他这万人迷依旧迷遍万人,连人家的老婆都没饶过。
我开口问:“连铮呢?如何了?”
姜淮打碎了汤碗,有些燥怒地拍桌,“你再问!老子就要归西了!!这些天我天天想方设法地给你绕开话题,头发都要白了,你为什么总能给我绕回去?啊?”
☆、100【我来收敛他的尸骨】
我眼角微眯,背靠床栏低声问他,“本愚,你不想将那场战争还原给我听,是怕我听了会伤心吗?”
“不……不怕!”
时常夜观天象的姜淮,其实很容易被雷劈着,我以前错过了观看的好时机,此次,却叫我看了个正好。
原来,他被雷劈着的表情是这样子的啊……
天幕一寸一寸慢慢降下,我端着重新舀来的鸡汤自己慢慢喝,良久,坐在桌前背对着我的姜淮吭叽了一声,“怕。”
是啊,谁能不怕。
因为战争是残酷的,真相不堪一击,只有想象的情谊才能永远保温,所以那些冰冷却真实的爱恨情仇将是那么地用力,催心断肠。
对待连铮这种叛党欲孽,皇上完全可以坐镇京都大笔一挥,御赐一个“杀”字即可。可傅东楼却亲自上阵,这足矣证明他对连铮是真的寒心。
那日战场硝弥,乌烟肆起,往昔的君臣变成了今时的死敌,连铮与傅东楼就堪堪对立,对望,彼此眼里的汹涌澎湃均写满“死”字。
“我们很久没有打过了吧,自你登基以后。”连铮用斩云剑抵着土地,发出闷钝的声音。
傅东楼拿出已经断掉的如意锁置于连铮眼前,他的指节用力地有些泛白,话语是在警告对方,也像是在通知自己,“朕,此番绝不会留情。”
连铮扯了笑容,“好,爽快,年度大戏,我们生死一战足矣!”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姜淮已经很难再讲出来,因为那一招一式都源自于一个人所教,他们两败俱伤,衣染鲜血,均在生死线上苟延残喘。
不幸中的万幸是,新帝连铮被老天爷翻了牌。
傅东楼的剑也终于抵在了他的心脏,“朕早与你说过,上辈人的仇恨莫要带到这辈来,这么多年朕以为能感化你,说服你,可你却冥顽不灵,不好好珍惜朕的仁慈,你对得起何人?心肝有多无辜,是朕瞎眼看错了你,却白白害了她的命!”
这句话听起来略怪,但是姜淮表示他还原的绝对无误。
我想了半天,才将前情串联清楚。那时连铮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向傅东楼讨我,而傅东楼明知道连铮的心埋着仇恨,却没有当场拒绝,这就是一种感化吧。
就像那句老话说的一样,仇人永远比朋友更加了解你的胃口,我是傅东楼的软肋,连铮自然会想要来戳。
被仇恨蒙了眼的人,对所有的感化均是免疫。
连铮的嘴角留着鲜血,表情却还是异常镇定,他笑了笑,便对着傅东楼开口,“为什么你什么都有。”
是句疑问,但他却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在傅东楼没有准备好的一瞬间,连铮手握着那把抵在胸前的剑身,将其刺入了自己胸膛。
他留在此世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令人唏嘘的“为什么你什么都有”。
正所谓反派也有反派的苦楚,这个神话般神奇的人物,终于血洒疆场,亡。
我的背后仿佛传来了干净之余还不乏英气的声音,“在下便是,那每每心怀十二分诚意前来和顺王府,却都被郡主闭门不见的人。”
“那外敷的药,每日一换即可,这些天尽量不要使用右手,郡主明白否?”
“我爹死了。我爹是大将军,他是枉死的。”
“如果能得你一人的心,这天下万千荣华都不过沧海一粟。”
“惜缘,我一生只会娶你一个,再无她人,你可愿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