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到这时方才落下,然后流个不止,可是我至始至终都没有哭出声音来。
永别了,我的傅东楼。
我对自己说。
☆、92 【酒后失蹄的不止我】
夫子曾说过,人心最冷暖无常,世事最难以预料。
我觉得夫子很有文化,他说得很对。
抱着刺眼的圣旨,我迈出御书房的大门,太阳的光线突然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我用袖子挡了一下,心想,果真是到了春末夏初,这太阳把世间照射得那么暖,可为什么却照不进我的心里来呢?
适应了光线,我便放下遮在眼上的绫罗广袖,也算是意料之中,那位等在不远处的连大将军正朝我看了过来。
不似常见的男人那般或冰冷或严厉或妖艳或神经,连铮就像一棵劲松,笔直树立于天地。我叹了口气,抬脚要向他走去。
“心肝。”
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在唤我,我一侧头,便看见姜淮的脸臭得就像个隔天的夜壶,他唤我的这一声,音调里还带着一股不易察觉却欲盖弥彰的凌乱,在我看向他后,他就接着对我问道:“值得吗?”
心肝,值得吗?
这个问题问得真好。
可我没有给姜淮答案,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姜淮继续道:“他很早就安排过,让我带你走,可是在你濒临死亡的那一回,他又改变了主意,想要亲自保护你免遭危难。不得不说,这世上能真心待你的人除过他,便是我,所以如今我特想知道,你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偏偏要绕过两个正确的选择,而决定奔向黄泉的呢?”
在这番话下,我的动作难免僵硬,声音也很干巴,“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姜淮抚着心口,正经道:“你口不由心的时候会紧攥着拳,那你猜猜看,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察觉出来你的这个习惯?”
自然不是,比他更了解我的就是傅东楼。
我还来不及想,方才我与傅东楼说话时的手究竟是怎样的姿势,连铮就已经踱步过来,“惜缘,遇到麻烦了么?”
我还未作答,姜淮就迈前一步,语气都拽到了他姥姥家去,“连大将军,有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可是万万碰不得,除非……你已经做好了拼掉性命,和永世清誉的准备。”
连铮扬眉,话语清淡,“所以,你是在教唆我谋反么,姜大人?”
“岂敢岂敢,连大将军不知听没听过这句话:谋反的野火好灭,可难死的,却是贼心。”
“姜大人果然博学多才,此话连某闻所未闻,不过,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连大将军,有意思的还在后面呢,”姜淮指了指连铮,“所以,你给我等着。”
连铮点头,“你也是。”
这两个人,你一句“连大将军”,他一句“姜大人”,礼貌客套的一塌糊涂,可语意却是“你给我等着,看我不弄死你”,“你也给我等着,看谁先弄死谁”这种深层次的对掐,委实是精湛。
我叹了口气,“保重,告辞。”
劲松也不再恋战,跟着我一道离开。
走出了几步之远,我不得已又回头望了望姜淮,他与我的视线相对了一霎,便默默地别开脸瞅向一群正在嬉戏的雀儿不再移目,好像很是心碎。
也许是因为我真的要和连铮成亲了,所以这一晚,我便做了一个大喜的梦。
梦里的每一处都贴满了想让我放一把火将其烧掉的“囍”字,我的新郎官规矩得就如同一块棺材板子,反正我也没有去想他会是谁谁,只顾着拽掉自己的盖头,然后端起洞房前要喝的那杯酒。
这时,有风刮开了窗子,窗上的“囍”字扑啦扑啦响,又有人杀了进来,一个身影一把剑。
“傅东楼?”我手一抖,酒溢了,“傅东楼!”
躺在床上的新郎官不知是死了还是睡昏了,反正他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洞房的那夜,傅东楼来抢人了。
虽然他瞧着我的眼神,特别像是恨不得我即刻就嗝屁然后赶紧去下面侍候先帝的样子,但我仍是激动地泣涕满面,“你……”
傅东楼冷酷得就像一杯寒冬里的凉水,“别废话,跟不跟我走?”
我答得铿锵,“嗯!”
醒来时,我的眼角还满是濡湿,不知是感动于最美好的结局,还是惋惜于最不可实现的梦。我始终清楚,梦里面的人,是我醒来后最不该去见的那个人。
不过即使我不见,傅东楼依然没有在我的世界里销声匿迹。
因为,就在这样一个乌云压城,气氛诡异,诸事不宜的日子里,我听闻了一个十分劲爆的消息———他册封了史雯瑾为“侗贵妃”。
是的,就在我从梦中转醒的这一大早。
得益于我爱八卦的娘亲,我将这突然的事件了解了一个大概:
昨日傅东楼下了圣旨给我后,就开始借酒消愁,伤心的人总是有这样荒诞的同步率,千杯不醉的傅东楼和我一样也醉酒了。
然后在夜深时分,他的房里闯进了一位黑衣蒙面刺客,这刺客还与醉了的傅东楼交了几手,最后白天吴公公侍早时,发现落了一地的黑衣和皇袍,还有穿着中衣坐在桌旁发呆的皇上,以及床上嘤嘤哭泣的史姑娘。
当然在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傅东楼在那夜醉酒朦胧时,将黑衣蒙面黑灯瞎火闯进他房内还会几招三脚猫功夫的女刺客,当成了我。
没人能料到史雯瑾会武功,没人能料到她能这样有心计的模仿我然后趁虚而入,没人能料到。
当朝丞相的女儿自然不能白睡,傅东楼给了史雯瑾想要的名分。
这说明什么?说明酒后失蹄的不止我一个,我也不至于为此事再耿耿于怀。
于是,他再娶,我新嫁,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自此我与傅东楼缘尽……
情尽。
☆、93 【名声各种稀烂透顶】
大岐国的当今圣上出了这么一件全国人民喜闻乐见唯有我不太待见的事儿后,和顺王府的全体同仁均对我表达了各自的看法。
当然,我一直也没有想通,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敢对心情已然不太干爽而且已经两日未食的我来直抒胸臆的。
我爹说:“就这样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嫁给连铮好歹不至于让人笑掉大牙。”
我娘说:“虽然现在问这话已经晚了,但是为娘还是憋不住要问,你真的不再考虑姜淮看看?”
三元和四喜异口同声地说:“奴婢支持姜大人做姑爷!”
傅宝贝跟风喊:“嗯,嘟(姑)爷!”
首席大厨王硕根站在他的三个老婆和我的面前说:“现在的男人可太花心了,我对皇上特别非常以及十分地失望,郡主啊,我告诉您个小道消息,据说连大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很少接触女人,所以他九成九是个雏,选他挺好的,做男人就是得专一一点才行的。”
扫地的苏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边一层又一次地将布包打开,边有些依依不舍地说:“郡主,现在皇上不和咱们好了,老奴的这条珍珠项链是不是要还给他才合适一些啊?也不晓得这个新姑爷有没有送东西给下人的癖好……”
……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就能知道,我选择的未来是有多么的缺心眼,但我想,罢了,就这样过日子吧,从此相夫教子,平凡一世,大概也没那么难。
我与连铮成亲的日子就定在三日之后,坊间对我是各种恶评不断。
说书先生为我编排了众多的黑历史,共分八章十五回进行全城巡讲,每晚茶座都能爆棚,这段时间,全城大大小小的茶楼在营业额上都有了质的飞跃,茶楼老板喜极而泣。
但令我惋惜的是,竟没有人将这种提升全民消费热潮的好事情归功到我的身上。
他们反而还嫌弃我“刚从**的糟坑里爬出来,就紧紧地抱上了大家眼里神圣不可侵犯的连大将军的大腿”,还说我无耻,还骂我Lang荡,还引申联想觉得一定是因为我的某方面技术特别强,所以才能让威风的硬汉将军连铮从了我。
如果我特别在乎“我的名声在老百姓眼里到底是有多稀烂”这种事情,想必,我早就不知道哭死过去多少回了。
好在,当人的情绪到达低谷的最低处时,就不会再怕任何流言蜚语了,这也就是俗话中所说的“破罐子破摔”。
于是,就在成亲的前三日,我生平第一次主动去将军府找连铮。
自然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只是想对这位即将成为我夫君的男人多一分了解,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太闲。
刚遭遇感情灾难的女人绝对不能闲下来,因为闲下来就会容易多想,多想就会容易犯病,犯病就会容易做出一些让人事后恨不得自断经脉的离谱事情———譬如,去宫里打史雯瑾,又或者,去宫里见他……问个明白……
出于这种自我救赎的心理,我就来找我这位未来的夫君了。
彼时,连铮正在院中练剑,招招刚毅,剑风呼呼呼地,在他看见我进来后依然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