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回京,难道在秦地待一辈子么?宁州城又能比京城好到哪里去?
也不知到处出于什么目的,一心大师卯足了劲儿地想要劝说书宁留下,绞尽脑汁地想着各种理由,“……你杀人那事儿还没完呢,这会儿回去,郑国师能放过你?”
他竟然也晓得这个?莫非是周子澹跟他说的?他怎么什么事儿都说?书宁歪着脑袋看着一心大师,小声嘟囔道:“您少吓唬人了,我自个儿还刚刚从京城回来的呢?郑国师而今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神管我。等我一路慢悠悠地晃回去,只怕他都要下台了。”
一心大师坐回原地,闭上眼睛作养神状,老神在在地道:“我不管了,左右你等到世子爷回来了再动身也不迟。要不,他回来见你不在,可不得问我要人。日后他可是秦地的王爷,我若得罪了他,他非要掘地三尺地寻我的麻烦不可,往后我可有得烦了。”
可是,书宁却是打算着要趁着周子澹赶到之前离开的,至于原因,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也许,正是因为知道他的心意,所以才会如此犹豫不决、心慌意乱。之前她不记得周子翎,所以对于周子澹的感情并不排斥,甚至有时候还会有一丝丝甜蜜的感动,可是现在,她却没有办法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还跟以前那样亲亲热热地唤他一声“子澹”。
书宁万万没有想到,她刚刚有了这么个想法,周子澹就已经赶到了。
他日夜兼程地赶了足足七天的路,一回宁州城便先来见她。不过几天不见,周子澹仿佛完全换了副模样,虽说脸还是那张脸,眉眼也还是一样的眉眼,只是他的脸上分明多了许多沧桑,眼睛里也盛满了坚毅。
这是书宁从未见过的周子澹,他甚至敛去了先前身上隐隐的锋利,变得厚重成熟,眉目间不见厉色,反而有种难得的平和。他站在门口看着书宁,身体站得笔直,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有担心也有期待,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了,一双眼睛一直落在书宁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好像想要确定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阿欢。”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地问了一句,脸上却不由自主地带出了笑意,眉目间一片舒展,“你果然醒来了。”
书宁刚想回句话,面前的人影忽地晃了晃,却没有立刻倒下来,跌跌撞撞地在原地一个趔趄,他身后的侍卫们不上前扶人,反而纷纷退得更远,于是,周子澹便顺理成章地跌进了书宁的怀里。
刚刚还以为他成熟了,原来都是她的错觉!书宁一边吃力地扶着怀里死沉死沉,散发着酸臭味道的某人,一边暗自腹诽。
周子澹人都已经累晕了,如果她在这个时候不告而别——书宁几乎立刻能想象到他醒来后眼泪婆娑、委屈可怜的小模样,更何况,还有那些侍卫们看着呢,书宁很有自知之明,不觉得凭着自己目前的身手能从那些侍卫们手中突围而出。
于是,她只有老老实实地暂时留在宁州城,同时很无奈地劝服自己说,郑国师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是周子翎逼得再狠,只怕一时半会儿他也不会倒台,所以,她暂留在宁州实乃无奈之举。
周子澹不过是劳累过度,并没有什么大碍,好生睡上一觉便恢复了。趁着书宁不在,一心大师悄悄溜进了周子澹的房里,把书宁意欲回京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周子澹闻言,脸色立刻就变得晦暗。
“她要走?为什么?”话刚说完,他便苦笑起来,“她终究还是……”还是不肯接受他么。周子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既无奈又感伤,他其实早就有这种预感,尤其是自从知道书宁的真实身份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周子澹都觉得自己很无力,他甚至不敢去想自己与书宁的将来。那样英姿勃勃、不让须眉的女子,他能留得住吗?
可是,如果不试一试,他如何甘心!
“你干嘛摆出这么一副死样子。”一心大师摆出一副很铁不成钢的神情,“那小丫头不是没走吗?”
周子澹眼睛一亮,对了,她本打算离开,却没有走,是因为……他晕倒了。
周子澹顿时得到了灵感,猛地吸了一口气,飞快地把整个身体全都缩进了被子里,狠狠拍了拍脸,痛得抽了两口冷气,尔后又摆出一副虚弱可怜的姿态来,可怜巴巴地小声道:“大师,我头疼——”
一心大师猛地一拍手,“孺子可教也——”年纪大了,给小年轻们做媒牵线什么,最有爱了!
☆、第六十九回
六十九
世子爷生病了!
第二天一大早,院子里就传出这个消息,城里的大夫来了好几拨,一个个都行色匆匆,书宁问起周子澹的病情,他们一个个俱是摇头不语,不等她继续追问,便脚底抹油跑得飞快,仿佛生怕被牵连上。
“听说是路上走得急,染了风寒也没停下来休息,一直熬着,这不,才回城便一齐发作了,实在凶险。”
“世子爷也真是的,跑这么急做什么,宁州城里有柳将军守着,哪能出什么事。”
“这你就不懂了……”下人们私底下议论纷纷,更有人爱故弄玄虚,猜测着周子澹生病的各种可能,自然也有人想到书宁的头上,尔后,便情不自禁地编出一出英雄美人、郎情妾意的好戏码,哄得众人纷纷叫好。
“吵什么呢,你们!”一心大师猫着腰从屋里出来,扯着嗓子义正言辞地朝那些聒噪的下人们大吼,“别以为世子爷病着你们就无法无天了,吵吵闹闹地成何体统。不晓得的,还以为咱们院子里是菜市场。”
那些下人们却不怕他,虽是慢慢散了开去,私底下却挤眉弄眼地直做鬼脸,更有人小声嘟囔道:“不过是个老道士,真拿自己当盘菜,居然冲着我们大吼。便是世子爷,平日里对我们也客客气气的,他算什么东西——”
“你又算什么东西!”走廊另一头冷眼旁观的书宁终于忍不住出了声,一双凌厉的眉眼朝方才那说三道四的下人直刺而去。那下人还欲开口辩解,却被身旁的人死死拉住,小声劝道:“你不想活了。”
书宁在这里住的时间不断,身边的下人们俱是恭敬周到,却不曾想到院子里别的下人竟没有半点规矩,就算是她和周子澹,在一心大师面前都是恭恭敬敬的,区区一个下人竟敢给他脸色看,真是叔可忍孰不可忍。
周子澹就在正屋里养病,书宁不愿闹出太大的动静来,只冷冷朝身边的丫鬟吩咐道:“让他们都先下去,叫平安来偏厅,我有事情要吩咐。”
院子里围观的下人们本以为书宁要大发一通脾气,正吓得心惊胆颤的,却听得她竟只瞪了几眼,尔后便轻轻放过,遂心中大定,赶紧快步散开,生怕她想起来要发作他们。一心大师蹲在台阶底下唉声叹气,一脸幽怨地道:“我哪里是老道士,分明还年轻得很。”说着话,脸上愈发地失落,摇了摇头,垂头丧气地起身回了自己屋,甚至还锁上了门。
书宁一步一步地踱去偏厅,挑了上首的位子坐下,面沉如水。
不一会儿,平安便急匆匆地进了屋,才进门便要给书宁行礼。换了平日里,书宁不待他弓下身子便唤他起了,可今儿却沉着脸不开口,冷冷地看着平安俯下身体也不唤他起身。平安弯腰弯到一半,不见书宁声响,心中一突,赶紧俯下身朝她行了个大礼。
“平安近日可忙得很?”书宁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问,声音清冷寒洌,犹如冬日里刺骨的冷风。她不曾唤平安起身,平安自然不敢妄动,低着脑袋满头大汗地小声回道:“世子爷害了病,小的满城地寻大夫,对府里的事情难免有所疏忽,还请小姐恕罪。”
“因着你一日不曾约束着,他们便成了这幅德行?”书宁冷笑数声,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一大群人闲着没事儿干,全都聚在院子里大声喧闹,不晓得世子爷就在屋里养病么?更荒唐的是居然还敢冲着府里的贵客出言不逊,这就是你们府里的规矩?”
平安慌忙抹了把汗,心虚得不敢回话。书宁见他沉默,愈发地不客气,厉声指责道:“你是跟在世子爷身边的老人了,若不是信得过你,世子爷也不会把你带在身边,你就是这么替他管事的?若说府里人多,你一个人顾不过来还情有可原,偏偏这府里头拢共才多少下人,竟是半点章程也没有,日后世子爷承了爵,你再这么替他管束着王府,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传出去,简直是整个大周朝的笑柄!”
平安都快要哭丧着脸,简直都要哭出声来了,苦巴巴地低着脑袋认错道:“小的实在——实在是没经验。您别看咱们这院子小,人可不少,连着厨房和马厩怕不是有二十多个下人,小的一直都在世子爷身边当差,只晓得怎么伺候人,从来没有管过事儿,这……简直就是眼前一抹黑。二小姐您想必也晓得,府里的这些下人多是别家送来的,便是犯了点什么事儿,小的也不敢如何责罚,生怕折了旁人的脸面。”
“所以你就任着他们胡作非为?”书宁没好气地跺了跺脚,
平安壮着胆子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要不,二小姐您出面管管?”说罢,又仿佛生怕被书宁责骂,赶紧又解释道:“小的身份低微,说什么也不顶用。若是二小姐您出面,这府里头谁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