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大师见状,脸上顿时哭笑不得,连连摇头道:“你这张脸变得倒是快。”刚刚还似霜打过的茄子,这会儿忽然就精神起来,他准备了半肚子的安慰的话儿都没处说。
书宁洋洋得意,“我要真是那伤春悲秋的性子,早就不晓得死了多少回了。”以前的她从来没有悲戚和感伤的权利,她的肩膀上扛着南州的大旗,一举一动都肩负着许多人的性命,哪怕心里再痛,哪怕是断了牙齿也要活血吞下去。
一心大师见不得她这模样,忍不住打击道:“结果还不是被人给害死了。”
书宁气得立刻跳起来,脸上露出咋咋呼呼的神情。一心大师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笑罢了,又指着她道:“你去瞅瞅镜子,分明还是宁家那没上没下的小丫头,还装什么成熟稳重。”
书宁一愣,尔后才渐渐微笑起来,过了好一阵,她才郑重地朝一心大师行了个大礼,沉声道:“大师,谢谢你。”不仅要多谢他的救命之恩,还要谢过他的点醒,要不然,就凭她自己,真的很难从过去的记忆里走出来。
一心大师却见不得她这正儿八经的模样,嫌恶地直挥手,连声道:“我最怕小姑娘们端着张紧绷绷的脸讲规矩了,单是瞧着心里头就不自在。”说着话,人已挥着袖子溜走了。
书宁相信周子澹的属下比现在的她要能干得多,遂很放心地把事情都交给他们来做。不过两日,果然就找到了那失踪的马夫,只可惜,人已经死了。
“人虽然死了,可属下自信定能找到那幕后指使之人。”说话的是周子澹特特留在宁州的侍卫头领,名字唤作罗进良,平日里寡言少语,难得今日把把说得这么满,想来定是寻着了线索。
书宁眉一挑,径直开口问:“罗侍卫心里头可是有怀疑的人了?”
罗进良迟疑了一会儿,仿佛在考虑是否该与她提及此事,思及她前几日亲自查到马厩,终于还是老实回道:“是,属下查到,那马夫前头几个月在赌场里欠下了巨债,上个月却忽然还清了,还给他老子娘买了处宅院。卖房子给他的不是旁人,正是柳家二老爷府里的管家。”
就这么简单地就引到柳家二老爷头上去了?柳二老爷不在府里,家里头可不就剩下段氏和他的一儿一女。再联想到柳展鹏心心念念地想把柳如眉嫁给周子澹,这事儿仿佛也说得通了。
可是,就凭段氏的猪脑子也能想出这么精巧的计谋来?书宁很是怀疑。
“那匹马——”书宁轻声道:“罗侍卫可曾去瞧过?”
罗进良一怔,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情。书宁顿时会意,低声提醒道:“我听一心大师说,那匹马是被毒死的,它被喂了一种叫做勃勃草的毒药。勃勃草根茎有剧毒,少量食用可令马匹癫狂,若是喂得多了,便会要命。这种草本长在西边儿靠子拉山的山脚,因易被马匹误食,大多被牧民毁去,而今并不常见。罗侍卫若是想追查这案子,倒是可以从这毒药身上着手。”
勃勃草自然不是一心大师认出来的,书宁不过是借着他的名头好行事罢了,不然,她怎么解释自己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竟能识得这等稀罕的毒物。
果然,听得是一心大师所言,罗进良的脸上立刻露出郑重的神色,沉声回道:“属下明白。”想了想,他又试探性地问:“小姐是不是怀疑这事儿并非柳家所为?”
书宁没想到他竟果真会问出口,不由得微微一笑,顿时对面前这个看似古板的侍卫另眼相看,也不隐瞒,直言回道:“确实如此。一来我坠马的事儿安排得着实天衣无缝,实在不像柳二老爷府里的作风,二来,宁州城上下谁不晓得柳二太太对我不满,我若是有什么差池,只怕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如果世子爷因为这事儿与柳二老爷闹起来,柳将军势必不好自处,就算不说什么,却难免引得君臣猜忌,如此一来,最大的受益者又是谁……”
罗进良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飞快地朝书宁拱了拱手,道了声“多谢指点”,尔后急急忙忙地告退了。
☆、第六十八回
六十八
因着书宁提点过他一句,自此以后,罗进良对她的态度便有了巨大的变化,倒也不是说先前不恭敬,只不过,那时候的恭敬和客气都只是碍着书宁的身份和周子澹临走时的吩咐,而今的恭敬里则更多了许多真心实意。
周子澹尚未回府,罗进良不好自专,更不愿将此事报与柳将军,只吩咐属下暗暗将柳家二老爷府里紧密监视起来,便是只蚊子想要飞进飞出,只怕也得被他们翻出祖宗八代来。如此一来,果然很快有了线索。
“属下派了人一天十二个时辰跟在柳夫人和柳二少爷身边,果然查出些不妥来。”因云泽兰不在宁州,罗进良也无人可以商量,索性便把事情上报到书宁处。他直觉对书宁有一种单纯的信任和崇拜,这种感觉来得太奇特,连自己也说不上来究竟为什么。
书宁面色如常地听着罗进良的话,沉静如水的小脸上看不出丝毫动容,也不曾急切地开口询问,只安安静静地看着罗进良,静待他继续往下说。
罗进良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低下头避开书宁锋利的眼神,小声回道:“柳二少爷最近频频在醉乡楼出没,属下派了人去打探,发现他并不是去喝花酒,而是与人会面。至于会面的那个人,名义上是个商客,就住在城东的得意楼,距离上回小姐出事的地方不过半条街。”
书宁会意,旋即勾起了嘴角,挑眉道:“罗侍卫的意思是,上次我坠马是他动的手脚?”
罗侍卫目光闪烁,并不回话,又继续道:“这个姓胡的商客自称是做绸缎生意的,属下特特地派了人去跟他谈生意,他却连绸缎质地的三六九等都无法分辨,属下又赶紧去查探他来宁州之前的行踪,最后只能追踪到秦东的弈城。”
“是周子彤的人?”
“虽说不能十足十的确定,但却十有八九。”罗侍卫的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对书宁的态度愈发恭敬,“还是小姐目光如烛,深思熟虑,才能发现其中的不妥当。不然,换了是我们,只怕果真要中了周子彤那逆贼的奸计。”
书宁挥挥手,却作撒手掌柜的腔调,“既然你已经晓得是周子彤暗中作怪,那便自行处理。这是秦地的公事,我却是不好插手。世子爷这几日恐怕也要到了,万事有他拿主意,你们也有了主心骨了。”
周子澹对书宁的心思只怕整个宁州城上下都晓得,罗侍卫自然也不例外,心里头早已把书宁当做未来的主母,闻言很是憨厚地挠了挠脑袋,嘿嘿笑道:“有小姐您在也是一样的,那逆贼绝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书宁却是打定了主意不愿再管了,无论罗侍卫再怎么请教,她也只把事情都推到周子澹身上去。一心大师见状,忍不住偷偷地朝她抱怨道:“小丫头又矫情了,难得那些侍卫看重你,你又何必扫他们的兴。”
书宁却道:“我又不是秦地的官员,怎好插手管这些事,传了出去,人家怕不是以为宁家对秦地另有企图。大师您也晓得宁家是外戚,陛下又年幼,祖母连两个大哥都要约束着不让担任要职,生怕朝中有人说我们乱政,就更不用说我了。”
一心大师皱着眉头很是头疼地直抓脑袋,连连摇头道:“你们一个个脑子里想的东西可真多。”
书宁无奈苦笑,“大师乃方外之人,不晓得这红尘之中俗事负责也情有可原。”
一心大师瞟了她一眼,正色道:“这些东西我参不透,不过,你若是肯管,世子爷定是极高兴的。”
书宁哪里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只是连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咬着唇没出声。过了很久,一心大师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忽然听得书宁幽幽的声音,“大师,我……还是很茫然。”
一心大师眉一挑,旋即咧嘴笑起来,捋了捋衣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笑眯眯地道:“赶紧说赶紧说,我最爱听小姑娘们诉说自己的烦恼了。”
书宁咬着唇瞥了他一眼,瞅见他那双漂亮的眉眼笑得宛如月牙,忽然有一种想要在他脸上狠狠来一拳的冲动。
“怎么不说了?”一心大师着急地催她,换了个坐姿,翘起了二郎腿,一上一下地摇晃着穿着黑布鞋的右脚,“小丫头到底在茫然个什么劲儿?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嫁给世子爷?”
书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回京城。”她出来得够久了,着实惦记着京城里的宁老太太和仁贞太后,还有宫里头的小皇帝。虽说崔翔安才是她真正的亲人,可是,她家的小苍鹰已经长大了,早已能独自翱翔,她也该放心地松开手,让他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而京城里的宁家人,在书宁的心里,早已把她们当做了自己真正的亲人。
“要回京?”一心大师猛地跳起来,一脸惊讶地瞪着书宁,急声道:“这么急做什么?京城里多没意思,虽说热闹,规矩却多,里头的人一个个都带着面具,当着面笑,背着里就捅刀子,那日子过得太糙心了。小丫头你得多想不开才要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