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菱只是起夜,此刻已然困倦难当,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听到她说要去写药方,忙往前头走,一面走一面道:“姑娘既要写药方,那我就去帮你研墨好了。”
林旋儿忙拽住她,笑道:“你去睡吧!我自己来弄就好了。你去了,不免好说话出声,反倒影响了我,记不起来才是得不偿失!”
紫菱听了,不疑有他,便笑道:“那姑娘你早些儿睡吧!”
林旋儿亲眼望着她走入房中,这才又轻轻悄悄从后头打开后门,出去了。
这东大街住的,虽说都是贫苦街坊,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是正常的,因而,她只是将后门关好便放心地往外头走。
这里距离父亲的衣冠冢并不远,却仍是走了一两个时辰的脚程,借着月色,她一个人来到了父亲的坟冢,坐在一块儿石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坟冢。
月光下,坟冢墓碑上的字特别清晰,坟头上的草儿已经长得十分茂盛了,周围的石头和石板路,都清扫得十分干净,前头不远处盖起了一串儿屋子,再往前头便是已经开垦了的农田。
看样子,云夫人在这里头建了房屋,买了祭田,打发人住在这里,也好按时按节早晚上香,时常祭扫一番,虽心里头恨得紧,见如此,倒也好受了一些。
那屋子里一片漆黑,无人电灯,倒是远处碧云寺中仍由一房间里头晃动这幽暗的灯火,知是有姑子在上香,便也不理会。
林旋儿只怕错过了母亲现身,便只睁大了一双眼睛,一直瞪着那衣冠冢。
一切安然,月凉如水,林旋儿只需轻轻一瞥,便能将这山中所有景致收入眼中,身后纵横拱立着的石崖或如猛虎,或似魑魅,直入云端,陡峭险峻,让人望而生畏,便是由此而过的禽兽,只怕也不敢轻吭一声,生怕惊落了上头的顽石,便是只要轻轻坠落下一小块儿,就能将下头的林旋儿砸得粉身碎骨。
林间有风。
时而呼啸而过,似洪水猛兽,刮得一人粗的树干摇摇晃晃,树叶沙沙作响,大有倾倒之姿,时而偷偷溜过,似魑魅魍魉,弄得整个林间充斥着呜呜的声音,好似鬼哭狼嚎,又好似哽咽难鸣,林旋儿硬着头皮坐在石头上,背靠着一株高大的槐树,怔怔地看着月光下安静躺着衣冠冢。
恐惧,迟疑,惊慌,无助,所有的沮丧全都一股脑儿涌上来,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寒意不知是由身而起,还是由心而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一瞬间只觉头疼欲裂,仍旧不敢闭眼,泪珠儿不由自主滚落下来,心中只暗暗地呼喊。
娘啊娘,若你真在天有灵,我就在这里,出来见见我吧!可怜你的女儿毫无指望地独自活在这世上,满怀仇恨、满心迷茫,究竟该去何去何从?
天色渐渐明了,天气愈发冷了,林旋儿低头拉扯了胸前的氅衣,只听得前头树丛中一阵脚步声。
卷一 昔日又复来 78.求医
78.求医
林旋儿忙坐起来,躲在一块儿大石头后头,悄悄看着那声响传来的地方,此刻天色微白,寒气袭人,一阵白雾在地面集结,前头模糊不清。
她的心揪到了喉咙口,是母亲到了么?
只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尼出现在她眼前,眼生得很,但看那衣裳穿戴,俱是前头碧云寺的姑子,身上背着一个背篓,正用一支竹仗在草丛中探路,沿着已被杂草没过的小路往山里走,像是趁早儿到山中采蘑菇去了。
白白枯等了一夜!林旋儿失望之极,只静静地等着她走远了,才从石头后面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忽见日头已隐隐露出半边头儿,心中大呼不好,若被奶娘知道了,以后再想来只怕难了,便只有如同脚下生风一般往回赶,来时用了一个时辰,回的时候竟更甚,用了一时三刻,来到东大街,已是天色大亮,街上已熙熙攘攘了。
本就耽误了,又在街上跟街坊们打招呼,更耽误了不少时间,林旋儿一心只怕奶娘知道,便也无暇多话,只寒暄几句便往前走,刚要到门口,一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抬头一看,却是廖瑾瑜。
他涨红了一张脸,满脸堆笑,问道:“先生哪里去了?”
林旋儿见是他,一心只忙着赶回去,便冲他点点头道:“趁早儿去山里头看看有没有新鲜药草,柳先生这么早便摆摊儿了么?我也有些乏了,先回去了。”说罢便拱手道别,径直往家里赶。
廖瑾瑜看她去也匆匆,只恨不得马上长出浑身的嘴巴来,将自己的心事说明,却不敢造次,只在口中嘟嘟囔囔道:“姑娘莫不是要找婆家么?”
昨日他听的大旺嫂子说,奶娘问刘婶子要了好些个公子哥儿的生辰八字,谁不知道刘婶子是有名的媒婆儿,总喜欢担山作保,牵线搭桥,他只心慌慌的,先前写了帖子寄诗鼓励她,却未见她有任何回音,想是并未看到,今日想好当她面说,怎奈她来去匆匆,丝毫无意,一时间怅然若失,也不敢追了去,只呆呆地回到书摊儿上坐着。
再说林旋儿只见大门开着,心中便觉不好,心中又想,横竖只要说自己是到外头山上找药草去了看能不能搪塞得过,便硬着头皮往里头走。
刚转入照壁,便见到奶娘端着一杯茶过来,一见到她便诧异道:“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我当你还睡呢!只怕吵了你,说让你睡一会儿呢!”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起得早了,到外头街上溜达了一回。”看奶娘手上端着茶碗,便问:“来客人了么?”
奶娘这才反应过来一样,笑道:“对啊!我倒把这个忘了,英爷回来了!”
英介?他又回来做什么?
来到门口一瞧,果然是英介在里头,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赭色直裰长衫,颈上围着白色丝绦,腰间系着一条带钩,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大帽,遮住了大半边脸,虽是庶民打扮,却也比一般人家体面。
还是那个急性子,似乎有什么急事,满头大汗,好似椅子上有刺一般,只踱来踱去,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连大帽还未脱,哪里像是来看故人的,倒像是立马便要走似的。
林旋儿原想与他叙旧两句,但见他急成这个样子,心下也有些不安,想是嫚香又不好了吗?便也才顾不得客套,小声问道:“嫚香如何不来?是否身体抱恙?”
见了他,英介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咕咚一声便跪倒在地上,任由谁拉也不起来,口中只说两个词,恩公,救命。
这没头没脑,又不说清原委,又不讲明要救谁的命,林旋儿只能皱着眉头看他道:“起来说话!”
他还是不依,林旋儿便假意生气,只说若他还是不起来,就什么都免谈,他这才悻悻地站起来,想了一想,从怀中掏出一小包银子来,递到林旋儿手中,才道:“这是嫚香的诊金,先生收下。”
还未等林旋儿回答,他又从身后解下一个包袱,从里头拿出一沓银票递给林旋儿道:“这是通泰钱庄的银票,在各处都能兑出现银来的。”
林旋儿见他实在奇怪,也不伸手去接,只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那些银票超过十张,每张都是上千两的银子,便唬了一跳,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道:“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若是打家劫舍拿来给我,那还倒是我的罪过了!”
知道自己未将话说明白,英介索性又跪下了,小声道:“先生放心,这银子都是干净的,您只管放心收下!”
林旋儿叹气道:“与嫚香治病,本是我义不容辞的事情,你如今这样,我如何担得起!我知她在你心中如珠如宝,这些钱就留着和她好好过日子吧!”
英介将银票放在桌上,才轻声道:“先生误会了,这不是英介的银子,是我们家爷给您的!只因我家老太君今日病重,我家爷特遣我来请先生随我走一趟,为我家老太君诊视!他托我对先生讲,为母治病,本应亲自前来求医,只无奈因些俗事竟不能亲自到医馆来,只得由我代来,并嘱咐英介代他向先生磕头,望先生怜悯病人苦处。”
林旋儿听罢,命紫菱将自己的药箱拿来,又将去扶英介,轻声道:“既是老妇人病了,我去一趟便是,就把那些银子收起来。”
英介听她同意要去,也并未露出笑容,只绷着一张脸,才又试探一般地道:“谢先生,只怕您还得收拾些行装。”
林旋儿听了,忙问他:“这位老太君身在何处?”
英介一脸严肃,摇头道:“说不得。”
这回答让人听着更诧异,林旋儿便又问:“那老太君究竟身患何病?”
英介咬咬牙,又摇头道:“说不得,先生去了一望便知。”
话是越说越玄了,林旋儿颦眉道:“这话也倒是奇了,便是请医看病,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这位老太君身染恶疾,你怕我传将出去,自是不信任我,那我去了也便无用。若不说你家老太君系何人,你那位主子爷姓甚名谁,总能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