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破了半条的椅子上勉强坐了,在残桌上捡起一个幸免于难的碗,对大牛道:“将你的药给我一口喝。”
大牛便将随身的葫芦拿了来,将她的碗儿满满地倒满了。
她浅尝了一口,果然不差分毫,一模一样,正是自己开出的药方。
只要让老百姓喝上不要钱的清瘟汤,罢了吧!
这魏纪凭借着这药方和烧火的法子,将京城中的瘟疫都控制下来了,皇上龙颜大悦,御笔亲题“满福堂”三个大字,又将魏纪晋升为太医院院使,听闻他与林家结亲,还亲自下旨命魏书谣、林珍儿二人成亲,成亲当日又送贺礼来,一时间魏纪成为皇上新宠,意气风发自不必提。
只可怜了林旋儿,昔日门庭若市,如今却门可罗雀,个中荒凉可想而知,且不说外头的人,便是这东大街上的街坊,也有相信谣言的,渐渐的也不大来了,千载英名一朝丧,说的也就是这个。
奶娘倒也无所谓,反觉受用,原本她就觉得林旋儿一个姑娘,成日这样女扮男装,不成个样子,女儿家最终的归宿,到底还是要嫁一个男人才是正经。所以她只一心想着给林旋儿物色一个合适的姑爷,十六了,不小了。
忙了那么久,忽然间清闲下来,总觉有些不习惯,每日只是看看书,闲了便带着紫菱到后山上采些药。
唯有廖瑾瑜每每遇到有人来光顾他,总不厌其烦地跟人家说,林旋儿是个多么棒的大夫,人听了,也只付之一笑,他却不觉似的,仍跟人家说。
却说那日林旋儿正在屋里看书,只见紫菱从外头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帖子,纳闷道:“是谁将东西乱扔?难道是奶娘的绣花样子?不好好收着,待找不着的时候,又赖我!”
林旋儿瞥了一眼,只见那帖子上写着“瑾瑜顿首”,便喊住紫菱,将那帖子拿过来看。
只见上头煞有介事写着两行诗——
阳春白雪应自知
还君明珠终有时
这个书生!
林旋儿不禁笑了,紫菱只道:“姑娘笑什么?”又凑过来看,见不是奶娘的锈样,便摇头道:“我竟那么傻,捡了张废纸回来,快让我拿去烧了吧!待会儿让奶娘看到了,又说我呢!”
林旋儿将那帖子递给她,心中想了那两行诗,想这廖瑾瑜想安慰自己,却又不好当面说来,便写了帖子过来,只是,阳春白雪?他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坐在案前,以往千般浮现在脑海中,并无一件与快乐相关。
被最亲的姐妹出卖杀害。
被信任的男人背叛伤害。
被所谓的亲人步步紧逼。
亲眼看着母亲被逼死,亲身感受自己被算计。
她不过是个满心里伤痕累累的人罢了,这世间还有父亲和母亲,英介和嫚香那样唇齿相依,不离不弃的情义,只可惜,她不走运。
一阵凉风吹过来,让她倍觉清寒,只从后头批了件衣裳出来,却看到一个人背着手站在桌案前,正四处打量着医馆。
她上前一看,怎么会是是他?
卷一 昔日又复来 76.严寒
76.严寒
你道那人是谁?正是魏纪的大管家郑经。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林旋儿满腹狐疑,见他背着手站在堂前,正打量着屋子,便踱到他身后,问道:“这位爷有事么?”
郑经忙转过头来,见了林旋儿,满心喜欢,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才啧啧地叹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怎能相信天下间竟然有先生这样人物儿,别人直说先生不是凡人,我看这话不假!”
林旋儿心中暗自思忖,郑经这类人,成日跟着魏纪,又是满福堂,又是魏家,外头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操持,是决计不会有时间跑到这里来说闲话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
那郑经又客套了一回,林旋儿只不答话,只听郑经一人说话,命紫菱倒了茶来吃,自己只吃茶,那郑经不住说些奉承话,自顾自说了一会儿,见林旋儿并不感兴趣,便也就讪讪地罢了,干咳了两声,才笑道:“今日冒昧拜访先生,是有要事商量。”
一面说着,便将一个大包袱放在桌上。
林旋儿低头看了一眼那包袱,用一块儿上好的紫色锦缎包着,里头沉甸甸的,搁在桌上轻响了一下,像是金银之类财物,便抬头看着郑经。
那郑经一脸得意地笑答:“先生还不知,这包袱里头,是三千两银子。”
林旋儿听了,也不说话,面不改色,只看了郑经。
郑经自觉无趣,在他想来,柳玄这种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向下穷小子,恐怕只才听说三千两银子,便要吓呆了,这可是别人几辈子也没有办法赚到的钱,谁知道他竟如此平淡如水,让他有些不及。
郑经遂又想了想,释然笑了一下,将那包袱打开,果然,沉甸甸的三千两银子在里头,都是五十两一锭的整个官银,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里头,很好数,每层三十个,一共五层,一眼便看得出郑经之话不假。
林旋儿只看着他,冷冷一笑。
郑经忙笑道:“这些银子都是我家老爷让我送过来给先生的。”
林旋儿只问:“我与你家老爷素无来往,便是连面都未曾见过,何以如此可以,重金相赠?”
郑经忙笑道:“先生未曾见过我家老爷这不足为奇,我家老爷如今已经官拜五品太医院院使,成日间忙碌,便是咱们己家里的人,也极少有时间见他老人家一面呢!”
又升官了!开始还只是太医,林铭的事情一过,他就是院判,如今城中瘟疫一过,他又成了院使,林旋儿心中明白,魏纪入太医院,云夫人功不可没,当院判那是林敖帮得忙,如今越性成了院使,只怕这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己的功劳。
看样子,这魏纪只要一搭上林家的人,总是有好处的。
郑经见她不说话,便忙解释道:“先生大可放心收下这银子,这是我家老爷爱慕先生的才华,以这三千两银子为礼,只希望先生的能够到我们满福堂坐诊。”说罢又靠近了一些,轻笑道:“说实话,先生到底年轻些,虽有一身好本领,经前些日子那一场大闹,却也无处施展,不如到咱们满福堂去吧!咱们那里最是个爱才爱惜才,我家老爷如今在宫里当差,这店里始终欠个能够镇得住的坐堂大夫,老爷求贤若渴,已巴巴找了一年,到底没有合适的,前儿个回来跟我们太太那里说闲话,听了先生的事情,便立刻把我找了去,吩咐我道,快去将先生请了来!咱们满福堂就是需要这样医术了得又医德卓然的好大夫,所以当即便让我从账房取了三千两银子来与先生,望先生成全我家老爷一片爱才之心!”
林旋儿扫了一眼魏家的家奴和桌上的银两,冷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魏老爷今日着人送那么一大笔银子过来,让小的受宠若惊呢!只怕我柳玄一辈子贱骨头,只配在这里窝着,够不上满福堂那高门大户!”
郑经完全没有料到林旋儿会如此坚决地一口回绝,又看他态度清高孤傲,便也生气了,站起来板着脸道:“先生!我们老爷处处以礼相待,敬人一尺,你不说还人一丈,是不是至少也应该有些礼貌,不妨先考虑考虑再回答不迟,如此一口便回绝了,未免太不近人情!你该不会是想着我家老爷看重你,就摆出你那什么‘药王菩萨’的派头来,先生也不打量打量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了?不久只剩下树桩子前头那几根儿没有烧尽的蜡烛了么!还当你是什么飞天的神仙么!我劝你少轻狂了罢!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旋儿站起来,冷冷地对他道:“不送了!”
那郑经见了林旋儿这般也无畏惧,便收住了口头上的火气,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来,才又道:“先生,我好言相劝,你也别太拿架子,咱们不都是吃一碗饭的人么?和和气气的对谁都好,若是这样你还不能听进咱的话,说句不怕你恼的话,除非你不开医馆,否则,哪有用不着咱们满福堂的!”
林旋儿听出了他的言外恫吓之意,便点头道:“你说得有礼,你们满福堂的手段,我也是见识过些的,我在这东大街上开医馆,不过半年时间,已领教你们的手段不止一次了!你们是什么地方,我心里清楚得很,古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便是不开这医馆,也不会为你们满福堂卖命的!”
“你简直是不识好歹!”郑经一甩自己的衣袖,愤然朝着外头就走,他身后的小厮忙收了银子跟在后头。
送走了这些人,林旋儿心中彻底明白了。
从她治好了嫚香开始,无论是梁大人以父母官的姿态讨要清瘟药方,还是有人她医馆面前装死造成混乱,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是魏纪设计的。
他的目的是网罗人才,但方法却让人不齿,勾结贪官恶吏,巧取豪夺也就罢了,竟然还无所不用其极,一家独大,诛锄异己,就为了能够招揽自己,不惜毁掉自己的名声,让自己走投无路,除了投奔满福堂之外就只有放弃行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