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种恶毒的手段,还有梁大人那厮如此维护,难怪满福堂会在京中称霸,横行无忌,纵仆行凶,虽怨声载道,但众医馆却也敢怒不敢言。
且不说魏书谣和魏夫人曾经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自己女扮男装虽十分自然,但一眼便会被认出来,就是魏家人做人行事的方法她是看不上的,所以,这满福堂是断断去不得的。
只是,要她放弃行医,实在可惜。
想到之前的豪心壮志,赴汤蹈火,在魏纪卑劣手段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就是立足都困难,就更不要说依靠自己的医术闯出一番名堂来,功成名就,报仇雪恨了。
一时间忽然意识到,努力只能让自己的医术更加精进,让自己的心更加匍地谦逊,却无法与满福堂这样的霸主抗衡。
难道她真的没有办法为母亲报仇雪恨?就只能如奶娘说的,寻个好姑爷,一辈子悄无声息地苟且偷生。
只是,让她如何安心?
母亲大仇未报,自己一身医术无法施展,她不甘心。
真胡思乱想之间,奶娘往外头进来,笑嘻嘻地将一张红纸放在桌上,笑道:“快过来瞧瞧!”
林旋儿低头一看,那红纸上写着两三个人的生辰八字,心中已明白了大半,又想到之前心中的种种不忿,云夫人的种种设计,魏纪的种种打压,委屈全涌了上来,不由得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涌了下来。
奶娘并未察觉,只欢喜地看着红纸上头,用手一一地指给她看。
“都是不曾娶过的。”
“这个是前头庄子上的李家二公子,家中有良田千顷,自己又知书达理,还曾中过秀才,今年十八了。”
“这是邻县城中的徐公子,他家中现有几十个铺面,自己家里开着酱油厂,自己也有本事,父母亲都健在,只如今不大管事了,他已经掌管了二三年了,只是年龄打了些,已二十有五了。”
“这个就是东大街前头的葛公子,他家世代经营布庄子的,这位葛公子是模样儿那可是百里挑一的!跟你正相配呢!”
......
说罢便抬头一看,只见林旋儿满脸泪痕,唬了一跳,忙问道:“旋儿,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怎么好好的又哭了?”
林旋儿用帕子将眼泪逝去,轻声叹了一口气。
奶娘想了一想,才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林家那些事情,听奶娘我一句劝,如今咱们既从里头逃出来了,那过去的事情也就都罢了吧!好好地寻一个婆家,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岂不好,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儿?何苦来的用鸡蛋去碰石头?那些害过你的恶人,自有老天惩罚他们,别老放在心上。”
林旋儿想到这里,索性放声大哭起来,伏在奶娘肩膀道:“我不甘心!老天在哪儿?那些神佛菩萨在哪儿?我娘一辈子安分守己、委曲求全,最后落得个不得好死!而那些害她的人,如今照样大鱼大肉、大富大贵!我循规蹈矩、一心向善、辛苦经营,到头来也只换得这样无路可走的下场!”
奶娘听了,也跟着抹眼泪儿,只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这是命,孩子。”
卷一 昔日又复来 77.望断
77.望断
见林旋儿流泪不止,奶娘也跟着哭了起来,一面才又道:“老人讲古,我是最爱听的,我只说印象最深的一句,人摆着,命藏着,过不到那一天,你都不知道这一天会怎么样,但一个人的命该是有定数的,从一出生就已定好了的,纵使你再怎么不甘愿也只能如此,就拿你的姻缘来说,此刻也不知道是藏在哪里,认命吧,旋儿,人最糟糕的,就是不认命。”
林旋儿听了,心中愈发悲伤起来,医术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现如今谋生的手段,更是她人生全部的价值所在,如果不能做大夫的话,她还能做什么?也许,争如奶娘所说,寻个好姑爷,好好生活?
想到这里,“前世”和魏书谣的生活便让她不寒而栗起来,如今天下男儿虽多,但王孙公子也罢,市井小民也罢,不都是一样的么?即便得了个天仙,也不过是三令五夕,新鲜劲儿一过,早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朝秦暮楚?有为了丫头小妾翻脸吵闹的,也有为粉头儿争风吃醋的,更有甚者如魏书谣,手都伸到人家寡妇的怀里去了!唯有家中的死守的女人,是一眼也不愿意看的。
世间不是没有痴情的好男儿,只是,如英介一般,生不离,死不弃的,全天下只怕也难找到几个!
连自己都不能依靠了,她还能指望着要依靠一个男人么?
想到这里,她心中慢慢浮现出了魏书谣眼神中的鄙夷,只觉万念俱灰。
若真的不可以再这市井之中行医,不如索性铰断了三千烦恼丝儿,到城外的庙里去做姑子吧!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在那里,她便可以行医济世,慈悲为怀了吧!
奶娘见她想得出神,又想到自己身为长辈都还说这样话儿,让林旋儿本就愁苦的心绪更加重了,便忙将眼泪擦干,笑道:“那有什么呢!旋儿这般人品,配个什么样的姑爷不可呢?就说那几位公子,只要见了姑娘这样人品,管保没有不喜欢的,这些八字我就放在这里了,你看看可有中意的,我只说给远方的亲戚找个婆家,还未跟大旺嫂子说你是个姑娘呢!”
她将那张纸放在林旋儿的枕头下,笑着又说:“我一直不喜欢你女扮男装,一个女孩儿家,成日间的这样抛头露面,总不是常法,现在却也好了呢!咱们可以一个个看看,有你看上的,咱们再说,到时候你先收拾东西往外头去,就说到远处去投奔亲戚,然后再悄悄回来,我这里跟外头说,我的亲戚侄女儿来了,你再出嫁就好了,也没有人知道是你。”
原本满心愁绪的林旋儿听奶娘这样一说,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种蹩脚的李代桃僵,难为一天书也没有念过的奶娘想得出来,只怕是已经想了很久了吧!
见她笑了,奶娘自然喜欢,又说了两三句安慰的话,正要出门去,只见紫菱慌慌张张打外头跑进来,一个趔趄,绊倒在门槛儿上,口中还只忙着说道:“姑娘!姨太太回来了!”
林旋儿心中一个激灵,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头一瞧,空无一人,只有安静无声的小院儿,只觉心惊肉跳,便转头回来看着正拍身上灰的紫菱,问道:“你说什么?那个姨太太回来了?”
紫菱也着了慌,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前言不搭后语,林旋儿急了,便对她道:“有什么话,慢慢说,这话从哪里来?”
紫菱顿了一顿,才小声道:“刚才我在外头看那些嫂子们做针黹,那黄三哥家的说要往这里来要两服定惊茶,我问她怎么了,她便说了原委。”
“原是前儿个黄三哥打老爷坟前头经过,夜里吃了酒,只看到一个身上穿着鹅黄色襦衫的女人站在坟前头,背对着大路,他心中虽有些迟疑,但大着胆儿喊了两声,谁想就听到那女人嘤嘤地哭了起来,他只怕是哪家的女子迷路了,便要下去询问,谁想刚往下走了两步,只觉浑身发凉,一阵凉风吹过,打了个冷战,再一抬头,那女子不见了!他吓得腿软了,只是惴惴地回来了,找人摆阵看了,那师傅说,咱们家姨太太不是好死的,只怕心有不甘,冤魂不散,愁肠百结,咒怨非常,只怕已经化气聚集成妖,又不得投胎去,便只有终日在那里头哭呢!”
“原先他还不敢说,后来听和他一处做工的人说了,那些人都在夜里见过呢!所以才信了。这步,家里做了好几天的法师,他还不见好,只躺在床上就起不来,他女人想着神药两解,才跟我要定惊茶呢!”
林旋儿听罢,只觉得万箭穿心,她可怜的母亲!怎么会这样呢?眼泪已是止不住往下掉了。
奶娘念了几百次佛,心中也不甚安宁,但又怕说了林旋儿更难受,便笑着说:“都是些没影儿的事情,姑娘心宽些,别信了!”
林旋儿沉思了一会儿,才对奶娘道:“我说也是,我历来是不信这些个东西的,今日我乏了,想早些歇着,妈妈和紫菱就先出去吧!”
奶娘和紫菱听了,这才出去了。
两人一走,林旋儿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便是母亲变成了厉鬼,变成了妖精,她也要去瞧上一瞧!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她始终如鲠在喉,如今听说她重返人间,真也好,假也好,她一定去看看!也算见了她最后一面,还自己一个心愿。
支走了奶娘和紫菱,好容易等到入夜,听到两人都睡下了,林旋儿这才剪了灯芯,悄悄穿上衣裳,朝外头走,蹑手蹑脚关上门,轻轻儿地往后门走,正一抬头,只见紫菱愣头愣脑地站在那里,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嘟嘟囔囔地问道:“姑娘你要到哪里去?”
林旋儿没想到会碰上紫菱,生怕惊了奶娘不让自己去,忙笑道:“我方才躺在床上,正好想到一个药方,怕明儿个就给忘了,马上去把它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