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依然亮着,照得整个石室通明,四处积满了尘灰,林旋儿心中悲苦,忍不住又留下眼泪来,原本就被抹得漆黑的脸更是脏得不成样子,便连手也脏了。
空无一人,便是两个影子也没有。
林旋儿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来到石棺前头,伸手想要去把母亲的石棺推开,却无奈手无缚鸡之力,又时日长了,那石槽中积聚了写个碎石粒儿,怎么推也推不动那。
她又连着推了两下,便放声大哭起来,口中只道:“娘!你出来见见我!出来啊!为什么你让别人看到你,却不愿见我一面?我是你的女儿旋儿!快出来啊!”
石室中空灵,只有自己的回音嗡嗡作响,再无任何声响。
林旋儿此刻只觉满腔的悲伤,满腹的愤怒全都涌了上来,全都化作泪水狂奔而下。
只是,死者已矣,虽是至亲,却也阴阳相隔,任她哭哑了嗓子,喊破了喉咙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始终只有她一个人的哭喊不绝于耳。
她哭得累了,又见无望将石棺推开,也怕真有人听到声响跟了来,便忙着出来,一路赶着往回走,夜色凄迷,内心苦楚,林旋儿只觉得双腿不停向前走,也意识不到任何的疲乏,只木然地向前走。
今日尚夜,她却已失魂落魄,遍身脏污,满脸泪痕,衣衫褴褛,恍若刚从一场大劫中逃脱一般,谁知后门竟不知什么时候被拴住了,她便唯有往前头去等着,紫菱早晨起的早,要出门买馒头,待她出门之后,自己再溜进去。
她只在自家大门前头的凉亭中做了,却模糊之间瞧见一个人跪在门口,一时间只觉奇怪,便慢慢走过去瞧,好像是嫚香,只是还未看实,就只发现有人用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用力将她扛起来便往外头跑。
这是怎么了?哪里来的这闹事掳人狂妄之徒!
她心中又急又怕,这人到底是谁?看着身形,是个壮实的成年男子,要带她去哪儿?
她一面想一面用力又蹬又咬,只听得那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伸出手来,在她脑后拍了一下。
她只觉得颈后一阵的刺痛,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好美的世界,一阵微风吹过,洋洋洒洒的花瓣随风而起,满头乌发的父亲在花间舞剑,行如蛟龙,母亲则宽和地笑着,坐在一边沏茶,见她走过来,都轻轻地向她挥手。
是不是只有死,才能再一次见到这么美好的画面?
自己已经死了吗?
卷一 昔日又复来 80.三爷
80.三爷
林旋儿恍恍惚惚之中,只觉有人轻轻摇晃自己的肩膀,又在他耳畔轻声喊道:“先生,醒一醒!”
她缓缓地睁开双眼,只见嫚香和英介站在身边,便撑开了双眼,只觉后颈上仍有些酸痛,懒懒地坐起来,还未四处环视,却听到一个男子大声笑道:“三爷,您费了那么大的力,就请来这么叫花子似的一个大夫?我早说了,英介的话也能信么!还是让家中的大夫们瞧瞧去吧!”
英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十分尴尬地盯着林旋儿看,满脸愧色。
林旋儿在嫚香的搀扶下做起来,外头又是一阵狂笑,林旋儿视线穿过嫚香与英介,循声望去,却并未看到狂笑之人,却看到一个男人一脸关切地朝自己走过来。
这话说来也巧,这个男人林旋儿却也是见过的,正是那个救了她两次的男人,英介见他走过来,忙垂手侍立在旁,恭敬地道:“爷,先生醒了。”
虽见过两次,但这个男人显然对自己毫无印象,只十分礼貌地抱拳行礼,才又道:“事发突然,老母亲病得重了些,家中虽有几个大夫,却都无计可施,所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望先生见谅!”
手指上的玉扳指还在,脸上的清俊亦是如常,再一回头,那日那个孔武有力的侍从也站在后头,便是他了无差了。
林旋儿心中本怒愕难当,听过强买强卖的,听过强抢强盗的,却从未听过连大夫还有强掳过来的,更何况自己一心只牵挂着母亲,本想转身便回去的,但想到这位三爷也算是救了自己两次,又想他也是孝顺母亲之人,便叹了一口气。
正要说话,只听得后头站着二三十人都看着自己,或偷笑不止的,或窃窃私语的,或指指点点的,只随手往脸上抹了一下,满手都是黑灰,又低头看看自己,浑身尘土,满脸脏污,一件氅衣尚且还未缝扣子,就已经被勾得破破烂烂,不是叫花子是什么!
此刻的自己且不说什么名医风范,就是普通人也算不得,饶这么着,这位三爷还掳了过来,弄得如今自己被人笑话,心中也算出了一口气,便起身道:“老太君现在何处,带我看看去吧!”
那位三爷有些为难,上下打量了一遍林旋儿,才道:“先生请勿多心,还是沐浴更衣,换件衣裳才去的好,我母亲秉性素喜清洁,眼中又容不得一粒沙儿,我只怕先生这样去了,她必是不让你看的。”
林旋儿听了,摇头道:“我是来看病的大夫,不是来来拜的访客,要的是真金不换的医术,不是胜过潘安的容貌,若这位爷觉得我站脏了老太君的地,看脏了老太君的眼,大可让人再将我送回去!”
他听了,面露难色,正要说话,只听到外头小厮跑进来跪在地上道:“三爷!老太君的病又发作了!”
众人听了,脸色都大变,他忙往前头走,一面喝道:“方才不是说才睡着的吗?这会儿怎么又发病了!”
那小厮只低头擦汗,不敢再说。
他往前走了两步,面带犹豫之色,却又看向林旋儿,小声道:“先生请随我来!”
他此言一出,无人敢再说什么,都只跟着往外头去。
林旋儿看了一看,便随着众人一起往外头走,那些人看来都是他的随侍,却也个个穿着讲究,见林旋儿这样肮脏模样,也都不敢说话,却只走的时候都不和她一道儿,只有嫚香和英介跟在后头。
天色微明,却难掩这轩昂峻丽的大院落,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四通八达,雕梁画栋、粉妆玉砌,富贵非常,林旋儿一行走,一行暗暗猜测眼前这位三爷的身份,前呼后拥,家世显赫,只怕不是非凡人,先前英介只管恳求,对于这位三爷的身份却只字不提。
正想着,只见前前头双扇门儿,大门中开,上有一匾额,烫金三个大字“金禧堂”,里头灯火通明,丫头婆子、小厮杂役,前头六间正房门口,躬身立着一群儒生,有的背着的药箱,有的手持医书,有的手捋这下巴上的胡须,都愁眉不展,两边俱是厢房,前头便又长廊,足有几百米。
林旋儿曾见过皇宫西苑,也曾见识过魏家大富,也被这家中富丽堂皇惊呆了。
那位三爷显然是这里的主子,众人见了他,无不恭敬行礼,只是他看起来甚是年轻,也只是二十岁年纪,若不是听闻当今圣上已四十有余,她险些都要以为眼前的这位“三爷”,恐怕正是当今天子。
众人都对她侧目。
林旋儿却并不觉诧异,这等富贵人家,自然连下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又怎么会把她这样一个叫花子一般的人物放在眼里。
那三爷径直往前头走,随身的侍从们都不敢再往前去,只林旋儿紧跟其后,嫚香和英介也都停住脚步,站在后头。
林旋儿正四处张望,却猛地听到里头传来女人的凄厉惨叫之声,似哀鸣,又似怒号,似狂风骤雨,又似余音袅袅,直听得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又有东西碎裂之声,大夫们颤颤巍巍,都不敢向前。
只见他站在前头,厉声喝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老太君病成这样,你们就只会在这里翻书背书!滚!”
那些大夫们听了,如同得了大赦一般,忙跪下磕头行礼,又往后头都走了。
林旋儿心中顿时明白了一些,难怪英介什么都不愿透露,一则这位三爷身份显赫,二则为这老太君病得也歇斯底里,这样人家,得了这样的病,自然是怕人诟病的,便也宽了一些,只附耳去听那里头传出来的嚎叫声,乍一听引为禽兽之声,但细细一听,好似在说话,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含糊不清,却喊得撕心裂肺。
前头那位三爷看来心急如焚,正欲推门进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满脸血痕的丫头忙跪下拉住他的前襟苦劝:“三爷,老太君清醒的时候曾交代,若是她犯了病,必是不许你进去的,倘或放了你进去又或是让你见了她的样子,她就要打我们的板子。”
后头十来个小丫头见这个丫头跪下来,便也忙着过来哭求:“三爷只当疼惜我们这些奴才吧!若是一百大板,怎么领教得起!”
他放开手,轻声道:“起来吧!”
这会子跪在他脚边的,都是素日里在母亲身边服侍妥帖的丫头,他确有不忍,可那里头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如今没有一个人敢到里头去,她又摔得满地都是磁瓦碎片,割伤了怎么办?她总这样歇斯底里喊叫,身体怎么受得了!最可恨的就是那些个大夫,平日里都自诩什么一代名医,也不过都是些个酒囊饭袋!这样的时候,那么多人竟然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