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一同来闹场的痞子们平日里都是跟着赖二混饭吃,如今听了林旋儿的话,也怕赖二生出个好歹来,慌忙将睡得死猪一般的赖二抬出去了,一溜烟儿跑了。
紫菱见人都走了,方才从后头出来,夸赞道:“姑娘的医术愈发精进了,连把脉都省了,光是用眼睛那么一扫,就看得出他的病来。”
林旋儿笑道:“并不是精进,不过唬人而已。古来哪怕是师祖黄帝、张仲景,也是需要望闻问切的,若无十分诊断,又何来十全良方?”
一句话说的紫菱更加好奇,林旋儿浅笑道:“那厮浑身酒气,身上又有极重的烟味儿,我看他体格肥硕,满面油光,想必日常也进的是油腻煎炸饮食,加上双眼冒红丝,我猜他肝火旺罢了,先前我说的那些症状,也都是肝火旺的症状。”
“我竟不知,肝火旺原来也是要人命的!”紫菱吐了吐舌头。
林旋儿摇着手笑道:“并不是,只是这人来意不善,你可知道他是做什么营生的?他便是满福堂的门客赖二,专门在不服他们统领管教的医馆里闹事的痞子,若不是这样吓唬他,只怕咱们这里早就一旁狼藉了。”
见紫菱似懂非懂,林旋儿又笑道:“你出去告诉大旺嫂子,让她告诉大伙儿,从明儿起,我x间要上山采药,不开门了,让街坊们要看病,晚上再来。”
紫菱答应这去了,奶娘入来,方才赖二闹事时她不在场,但才刚林旋儿和紫菱的话她是听了个全,走到林旋儿身边,才忧心道:“如今你得罪了满福堂,今后如何在京城中立足?我看要不就算了吧!这医馆咱们不开了,他魏家是有些势力,但也不至于在天子脚下目无王法吧?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咱们不开医馆了还不成么?他们魏家找人到这里闹事,你今日避过了,那将来如何躲得了?他们有那么些钱,可以天天找人来闹事,这还不是我最担心的,我最怕的就是他们魏家的公子和魏夫人,他们都是见过你的,若还将你的身份抖出来,这不是就白忙了么?”
奶娘的担心不无道理,林旋儿笑了笑才道:“顾不了那么多了,要我再不开医馆了,街坊们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岂不是只有到城里找大夫去?我这里开着,他们多少有个看病的地方,若真要去城里,只怕是倾家荡产也未必看得好病,你还记得咱们来前儿是什么样的?不都是有病了就挨着,实在挨不过就等死!”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
奶娘却也忘了方才自己的话,转来跟着林旋儿说话:“旋儿你说的不假,同样是普通的一服‘胶艾汤’,咱们这里配齐了,不过是一二十钱,连带着熬药的柴火就和土罐子,也总不过三四十钱,哪怕卖上一百钱,也有一半的赚头,昨儿个大旺媳妇儿跟我说,满福堂要价便是一两银子!还一文钱都不肯减呢!先前都说魏家有钱,我常想,这天子脚下,大富大贵的何时轮到一个大夫?如今看来,他不发财才怪呢!即便当官也不见得能赚那么些个钱呢!”
见奶娘不再劝她关医馆,林旋儿只怕她还接着这茬子,忙说自己饿了要吃饭,把奶娘支走了,自己将桌案上的东西且收拾妥当了,只想,这世上的事,最怕的就是和这些毫无任何算计,只会混吵混闹的人打交道,今日被她一阵吓唬,又扎了催眠穴,逼退了这个赖二,那种撒泼耍赖之徒,从来就只有占便宜的,如今在这里非但没有占到便宜,尚且还吃了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与其开着大门让他来寻晦气,不如索性关了门,自去采药,退避三舍,等过了这风头,再开门不迟。
这种闭着眼睛吃的瞎亏,不吃也罢。
话说那赖二回去之后,将事情说了一遍,魏书谣竟一时也不敢断定他是否真的身患绝症,待到魏纪回家,才看了个究竟,赖二又羞又恼,当着魏纪的面便说要再去找林旋儿的麻烦。
魏纪冷笑道:“该死的奴才!书谣全被你们这些人挑唆坏了,还不赶紧给我闭上嘴,仔细我剥了你的皮!被人家那样捉弄都没有察觉,你还有什么本事去找人家的麻烦?我已经说了你多少次了?咱们今时不同往日,行事该有多低调就应该又多低调,就算被人找事儿,咱们也不能闹,更何况还是自己找上门去闹!”
那赖二不知何事,只当老爷今日心情不好,便也不敢犟嘴,心中虽不下,却因知道魏纪素来为人说一不二,也不敢再说,只嘟嘟囔囔往外头去了。
魏书谣见人都走了,才为魏纪倒了一碗茶来,小声道:“爹您如今在朝为官,也是六品顶戴,按理应比以往都更好了,怎么先前咱们的做生意都这样,如今反倒得忍气吞声了?”
卷一 昔日又复来 69.城府
69.城府
魏纪听了,将自己随身的医箱拿出来,冷冷地笑道:“你说的不错,如今咱们更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人人都道做官好,其实我说做官的都是弱势之人,上头皇上盯着,下头百姓盯着,倘或稍稍有个什么差池,上头难以交代,丢官保命恐怕都成问题,下头难掩老百姓悠悠众口。”
魏书谣听了,只叹了一口气道:“爹,听着都觉得不好,倘或为官真这样辛苦劳累,难道就为那么一丁点儿的俸禄,还不到咱们半月家中丫头们月钱呢!这不是好端端的自己找罪受是什么?再说,你想想原来咱们满福堂里你是老太爷,若要找您的看病的,那是非富则贵,一掷千金还得看您愿不愿意,如今倒好,被人这样呼来喝去,顶多赏一二十两银子,寻常也至多一二两银子,您这是何苦?要我说,您这官儿,不做倒还好些呢!”
魏纪听了,哈哈大笑道:“我说你也不小了,看事情怎么能光看表面呢?咱们的确不是指着那几个俸禄银子过日子的家庭,为父也上了年纪,如此奔波之苦也确难受些,但院判这官职,是不能丢的。”
魏书谣听了,忙上前问道:“莫非有何缘故?”
魏纪看了看他,又才道:“你母亲找你一日了,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你且回家看一看吧!”
魏书谣听了,忙打道回府,魏夫人正坐在炕头上,嘴角含笑,和娘家的姐姐周姨妈正说话,魏书谣进去了,未等他坐定,便笑道:“我昨儿个已经托了官媒前去说亲,林家那头将珍儿姑娘的生肖八字发都写了帖子过来,昨儿个你母亲找过神算子,他说旺夫之命,天作之合,今儿早上我又将帖子供在桌案前头,得了一大吉卦面呢!”
总算听得了一件喜事,魏书谣心中也振奋,便笑道:“如此甚好。”
“咱们看了黄历,又找人卜算过了,明日便是黄道吉日,明儿个就回大帖小聘,我原是摆上百桌酒撰宴请亲友,只是你爹说,如今皇上勤勉,只不喜爱这奢靡浪费,只说小聘,六十桌足矣,这步,我跟你周姨妈正愁着呢!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你说不请谁都不是呢!现已商定了,还是得八十桌才够呢!这不,我这让人去跟你爹说说,八十桌行不行?”
正说话,来人回了,只说老爷的意思,六十桌只能少不能多。
这头魏夫人还未及说话,周姨妈已一脸鄙夷,便道:“你说这魏老爷是怎么了?自从当了这个官儿,平常的走亲访友玩儿些牌九的事儿不做也倒算了,我只当他当了官儿嫌弃咱们商人市侩,咱们到底也只是外亲,谁想他如今竟然在儿子终身大事头上也愈发这样抠门起来了,不过区区二十桌,一桌满打满算它三十两银子,哪里就会因为这几百两银子穷到什么地步去了,你们要是舍不得,我来掏,我只有这一个侄儿,娶妻这么大的事儿,娶的又是大家门户的小姐,连朋友都舍不得多请几个,传了出去,白白让人家笑话一辈子。”
魏夫人心中本有些不悦,但听到周姨妈如此编排自己的丈夫,心中却是更加生气,本是好意请了她来商议,如今竟变成她的笑柄,又是后悔,又是怨恨,因笑道:“咱们这里自有打算,他们爷们做主了的事情,咱们娘们不好说什么,唯有听命便是,我这里就不比姐姐,就只我一个人操持,姐姐家里头倒是三四个知冷知热的人儿服侍帮衬着,自然好在爷们面前说话。”
此话说得周姨妈脸色难看,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周府中那些个小妾哪一个不比嫡妻周姨妈说话好使?她板着脸,甩手去了:“既好心好意请了她来帮忙,何苦又去惹她?还用这种话戳她的痛处?”
魏夫人苦笑道:“她的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我不说她这个,她恐怕还得叨叨大半日,老爷马上就回来了,让他听到了岂不是难看?到底是亲戚一场,宁可她如今生我的气,毕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等她气消了,自然也就过来找我抹骨牌了,不妨事的,好过她和老爷结怨,到头来还不是我在中间为难。”
魏书谣轻叹了一声,才道:“我倒不为这几十桌的事儿,横竖我也不过就是二十来桌的朋友,只是苦了母亲你,要说姨妈说的话也未必是空穴来风,娘您细想,我爹自从做了哪个芝麻官儿之后,性情都大变了,今儿个还劝我不要和别的医馆计较,换作以前,必是他先拍案而起!我先前咱们都只道入朝做官好,如今看来,只怕是祸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