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旋儿听了,忙对紫菱道:“快把人扶起来。”
英介不愿起来,林旋儿不得不又唬他,若再废话,便是贻误病情,到时候便真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他才起身跟着紫菱去了。
将她安放在里间的床上,林旋儿正拉着她的手把脉,那嫚香忽然反手拉住她的手,苦笑道:“大夫,我知道自己是不中用了,你不必再为我费心了,我那傻哥哥不知道什么是黑死病,我是知道的,前儿个我一个小姐妹便是得了这病去的,我亲眼见的,和我这一样,她死的时候全身的又黑又紫色,村里的人把她的尸体都仍在火上烧了,官府来人了,把她全家都抓走了,说她得了什么鼠疫,说的正是这个病。”
她拼命咳嗽了两声,竟呕出鲜红色的两口血来,原本就已经心口疼痛难忍的嫚香,见了这个,更是心都死了一半,才又哭道:“我爹娘尚且把我扔出来了,先生您与我素昧平生,又何必为我如此冒险?若您可怜我,就替我出去跟我那傻哥哥稍上一句话,说我嫚香今生能遇上他,是天大的缘分,只是我拖累他了,若又来生,我还愿意给他当媳妇儿!”
林旋儿的手被她抓得生痛,听她这么说,心中也感慨,只笑道:“我只是个大夫,只管治病,不管传话,这些话儿,还是等你好了再自己跟他说罢!”
“我只怕平白连累了先生!横竖我这病是治不好的了,不如让我一个人死了罢,不要害人才是正经!”嫚香咳得越来越厉害了。
林旋儿感慨,原来世间可怜的女子不止自己一人,她与这嫚香倒也同病相怜,都是重病头上被赶出来了。
她有奶娘和紫菱在旁陪伴,血脉相连一般,虽不是血亲,却胜似血亲。
而嫚香有英介这样的夫婿相伴,生死不离不弃,难怪戏里常有人唱“万两黄金容易得,真心一个也难求”。
所谓不幸中的万幸,也不过如此。
林旋儿又安慰了她两句,仔细为她把脉。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 ,紫玲送来些饭食,嫚香正在病头上,如何吃得下,只是隔着窗户,与英介说了一回话,她原是想说些交代后事的话,但看林旋儿为了救她的残命,竟不惜以身犯险,不仅丝毫没有提及钱财之类,更耐心地对她好言相劝,竟不好意思再说死的话了,又怕外头的英介担心,只撑着说好些了。
林旋儿简单喝了两口清粥,便走到门口,轻声道:“你们先去立刻去将我刚刚给人家抓的那服按方子再抓一服煎了送过来,待明儿一大早便立刻去抓一副大青龙汤来。”
紫菱和奶娘为了难,忙问道:“跟了你那么长时间,只简单知道些个草药,却还从未听过大青龙汤!这该如何是好?”
林旋儿想了一想,便道:“这个倒是不难,你只要好好记住这个名字便是,明天一早去找廖瑾瑜过来,请他去买一本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过来,里头就有大青龙汤配料和用量的详细记载,他识字你识药,都是些简单药草,不会有什么问题,只一点,这药煎的时候难免有些麻烦,工序较多,我这里说你那里也未必记得全,那书中有记载,就劳那廖先生看一看再细读给你听,你照做便是了。这日子里给她些清粥吃便可了。”
说完又交代奶娘端些水来,帮嫚香冷敷额头。
一时紫菱煎了药来,嫚香吃了,虽不见大好,却也能够勉强安稳些,只是烧还不见退,林旋儿等不及天明,又让紫菱煎了石膏和着绿茶,浓浓地吃了一碗,方才又发了好些汗,渐渐退了些,自己方才开出的药方其实也是治肺炎的,只是少了麻黄这一味,她素日是不常用这药的,但今日嫚香这病来得重些,又是肺鼠疫,定要这麻黄才行。
这里闹了一夜,林旋儿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守在嫚香身边,那英介也是个痴情汉子,紫菱让他回屋里睡去,他却偏不去,只远远在看得见那屋子的廊下歇了,也是一夜不曾合眼,只怔怔地望着那扇门,眼睛瞪得铜铃儿一般。
奶娘与那紫菱忧心林旋儿的,更是不肯离开,只在一旁的耳房内候着,一旦听到里头林旋儿要什么,便立刻动起来。
好容易挨到天亮,紫菱忙不迭去请廖瑾瑜,谁想刚一开门,便看到七八个衙役,连同上次带人来闹事的赖二,一并站在大门口。
卷一 昔日又复来 71.本色
71.本色
紫菱唬了一跳,停住了脚步。
奶娘与英介也赶着出来看,那赖二一见了英介,便指着与那公人道:“几位官爷,昨日便是这个男人!他背了一个身患鼠疫半死的姑娘在城里四处求医,几乎所有的医馆都去了,那些小药房谁都不敢收,到了咱们满福堂,当值的马大夫让他把姑娘背到一间空屋子里,又使小的去报官,谁想你们到的时候,竟给他们逃了!这东大街小医馆儿,连个正经名堂都没有,单凭这一个虎狼医生,竟然贪图他几两银子,什么病人都敢收治!他们也不打量打量,这是天子脚下,鼠疫这么严重,若是传入宫去了,谁担待得起?”
为首的一个衙役将赖二推开,往里头一摆手,喝道:“进去拿人!这里头所有的人都要统统带走!”听得这一声号令,那些衙役们都掏出帕子掩了口鼻,拔出腰间佩刀便往里头走。
英介将紫菱和奶娘挡在身后,站在那里,冷笑道:“要从这里过,踏着我的尸体过。”
众衙役办了这些时日的差,抓的都是些平民百姓,哪一个不是吹眉顺目,哭泣哀求,谁想竟见这样一个横眉冷对,口出混言的,又加上赖二在一旁挑唆,那些衙役便也举刀相向,谁想那七八个作威作福的衙役,在英介看来,不过都是些个边角碎料,上不了台面,只三下五除二,就打得众人满地找牙,屁滚尿流。
那赖二见碰了硬茬子,生怕挨揍,也躲在大树后头不敢声张。
为首的衙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捂住自己的腮帮子,拭了满脸的血,指着英介叫嚣道:“反了你了!竟然敢跟咱们动手!你等着。”说罢便带着众人往回跑了。
英介叹了一口气,往自己怀中掏了掏,但又放下了。
紫菱见人都散了,也顾不了那么多,忙出去寻廖瑾瑜。
话说这廖瑾瑜才将自己的小书信摊儿摆出来的,便瞧见紫菱急匆匆地闯了来,还未及打招呼,便一把拉住他就走,他看紫菱一个姑娘家这样拖着自己,又大庭广众的,忙立住脚步,推开她的手,往后头退了两步,才作揖笑道:“小娘子拜揖,未知找小生何事?”
“哎呀!你们这些酸腐的书生,生死关头了,还这么拿腔拿调的!快跟我来去救命!”紫菱一跺脚,从怀中掏出一些铜钱,本想交给他,又看他实在作得厉害,便扔了在指着前头的书摊儿道:“快去买一本儿《伤寒杂病论》。”
廖瑾瑜听到书名,便知是林旋儿要的,忙上前道:“可是有什么事儿,怎么急了这样!”
紫菱摇头道:“你只管去买书便是,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听了这个,廖瑾瑜心中一紧,还想再问,却见紫菱急得了不得,也住了口,慌慌张张过去买书,那书摊儿的老王头多卖些个杂书,都是闺房趣事或者凤求凰一类闲书,如今要这正经医书,也着了忙,又听说是林旋儿要的,便也就说:“若是旁人要的没有就也罢了,这柳大夫要的,我就是跑断了腿儿也要帮他找着,他平日里在咱们这里赠医施药从不计较什么,我若是这点儿小忙还帮不了,我娘还不打断了我的腿儿,我这书都是打大栅栏儿后头的一个印刷房中进的货,我走一遭,中午前一定回来。”
紫菱看老王头在里头翻来翻去,想必是找不着了,更急和攻心,冲上来看了一眼,便听了老王头的话,见他要放下摊子去,便拦他道:“王大伯不必去了,我家爷记得方子呢,只是我不会写字,让外头看了医书抓药去,那姑娘躺着,生死不知,也不知道能不能挨到中午,这么着吧,烦廖先生跟我走一趟,到那屋子外头去,他说了你写下来,咱一一念给咱们听便是了,只怕我家爷见我把廖先生也卷进来,要埋怨我呢!”
廖瑾瑜听了,忙卷了摊上的笔墨道:“快走吧!”
两人来至门口,向里头说了话,林旋儿便道:“烦先生写下来,麻黄六两(去节),桂枝二两(去皮),甘草二两(灸),杏仁四十片(去皮尖),生姜三两(切片),大枣十枚(劈),鸡子大石膏一枚。”
廖瑾瑜奋笔疾书,写完了又念了一遍,正要走,林旋儿这才又道:“待我想一想,水用九升,先将麻黄减二升煮了,把浮沫儿撇了,在放如其余六味煮好之后,要取三升去渣送来。”
等她说完了,紫菱忙上前问道:“多早晚送来!”
林旋儿听了笑道:“这伤寒上头的病,必是不可避早晚的,立刻煎好便送来吃了,也好让我看看这药终究好不好,也或清减、或添换药材才使得,快去吧!”
那廖瑾瑜还欲再念,紫菱已往里头跑了,不过一会儿又回来,对着屋里朗声道:“除了麻黄,其余一概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