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妹这话,姐姐有些听不明白,请问四妹妹是提醒姐姐,还是在训诫姐姐?”靳宜安不温不火,端起那并无多少香气的茶水,渀佛品味绝世香茗一般轻啜一口,看到靳宜淑脸上明显的不耐烦后才继续开口,“若说是提醒,四妹妹的语气未免也太无礼,若说是训诫,幼妹特地来训诫长姐,这是哪门子规矩?”
带着点苦涩的茶香缕缕升起,虽然不是上等的茶叶,却别有一番味道在其中。就在靳宜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整个房间极静,静得只有她摆弄茶碗的声音不断回荡。
“你——你是在教训我?”靳宜淑终于回过神来,难以置信的瞪着靳宜安。什么时候连靳宜安也敢这般口出狂言了?难道她摔坏了脑子不成?不,可不是么,她就是摔坏了脑子,忘了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真把自己当嫡女了。就凭她也配?!
靳宜安抬眼看了看靳宜淑,仍旧不紧不慢的说道:“四妹妹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提点你两句而已,毕竟我是做姐姐的,怎么能看着妹妹犯错而不管呢?岂不是让妹妹误入歧途了么?”
靳宜淑抖着手指着靳宜安半晌,咬牙道:“提点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别以为母亲把你收在名下,你就真攀上高枝儿能骑在我头上了,你等着吧,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是么?”靳宜安拂开靳宜淑的手,歪着头打量面前的少女,哪怕是面带嗔怒,仍旧是俏丽明艳:四妹妹也长大了呢。
一直跟在靳宜淑身边的秋儿也瞪大了眼睛,不仅靳宜淑无法相信,就连她也无法相信啊。当初那个唯唯诺诺连小丫鬟的气都能受得的大姑娘,怎么就突然变得厉害了?难道她还真把自己当嫡长女了么?是了,一定是她忘了以前的事情,才会如此嚣张。既然如此,她就应该帮大姑娘想起来才对。
“宜淑,你也已经十三岁了,有些话还是不要随便说出口的好,免得让人以为咱们靳府的女儿不懂得规矩礼仪——”
“大姑娘这话说的差了,”靳宜安这话还未说完,就被秋儿打断,她随意施了一礼,开口就说道,“我们姑娘也是为大姑娘着想,才会来提醒大姑娘几句,哪怕语气过了点,用意也是好的,大姑娘身为长姐,怎可对幼妹如此苛刻?倘若传了出去,说大姑娘恃强凌弱,这可如何是好呢?”
靳宜安的唇角翘了起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秋儿,那眼波盈盈勾人,却让秋儿不知怎地忽然打心底里生出一丝寒意来。
看了一眼正用眼神鼓励自己的靳宜淑,秋儿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更何况大姑娘现在已经订了亲,若是这名声传到忠信伯府……”她没说出来后半句,但所有人都猜得到她的意思。
“我竟不知这是什么规矩,不仅做妹妹的要来教训长姐,就连妹妹的丫鬟也敢来训斥主子了。”靳宜安语气柔柔的,渀佛帘外的春风一般,“草儿,你就看着你主子被一个丫鬟训斥?”
早已等候多时的草儿听到靳宜安的话,立刻上前,扬手一掌打在秋儿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让心里微微得意的秋儿立刻怔住了。
靳宜淑猛的站了起来:“大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代你教训教训目无尊卑的丫鬟而已。”靳宜安笑脸迎上靳宜淑的怒视,“我说妹妹怎会这么不懂事,想来都是这起子没规矩的下人撺掇的,不好好教训他们,只怕将来会害了妹妹。”说着,她又看了草儿一眼,皱眉道,“怎么只知道动手,不知道开口?你不开口,她怎么知道她犯了什么错?”
草儿点头应了一声,复又是一掌打在了秋儿脸上,口中说道:“这一掌是教训你竟敢打断主子们说话。”
“这一掌是教训你竟敢和主子顶嘴。”
“这一掌是教训你竟敢威胁主子。”
“这一掌是教训你目无尊卑,小小婢女竟敢训斥主子。”
“这一掌是教训你撺掇主子,挑拨四姑娘和大姑娘不合。”
……
待草儿教训完毕,秋儿脸上早已是红肿一片。秋儿倒是想反抗,她怎可能老老实实任由一个不受待见的大姑娘的丫鬟教训自己?可不知为何,这草儿气力极大,她压根挣脱不开。
“大姑娘,奴婢教训完了,请大姑娘示下。”草儿恭敬的向靳宜安行礼。
“恩,你教训的没错,果然懂规矩的。”靳宜安点点头,含笑看向靳宜淑,“四妹妹,你觉得呢?”
靳宜淑气得浑身颤抖,草儿那哪儿是教训秋儿,她分明是在教训自己!这该死的靳宜安什么时候竟然这么大胆了?还好靳宜淑并未气得失去理智,勉强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刻发作起来,而是狠狠的瞪了靳宜安一眼,冷声道:“大姐姐好本事,妹妹倒要看看母亲会不会容你这般嚣张!”
目送气冲冲的靳宜淑出门,靳宜安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她现在觉得好极了,前所未有的好。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出去,靳宜淑已经走出了院门,而门口的婆子和两个粗使的小丫鬟也悄悄的溜了出去。
☆、009去请罪
小小的院落又重新变得安静下来,这本就是靳府中所有主子所居最小的一处,只不过有三间正房,东西各有两间小小偏房,靳宜安所住的卧房还不及靳宜宝卧房一半大小。
“你们说,四妹妹会不会去了母亲那里?”靳宜安的视线仍旧望向窗外,一小口小一口的啜着那盏并不如何香醇的茶水,有些苍白的脸上掩饰不住笑意。从未想过,她也有摆起长姐的架子教训宜淑的一天,就在不久前,她还曾被秋儿挤兑得无地自容。
身后没有响起应答声,不过,或许靳宜安也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回答她,轻轻放下手中茶盏,她转过头看向静立一旁的草儿和木儿,一双眼睛晶晶亮:“跟着我,怕是要吃苦呢。”
木儿欠了欠身,低垂着眼帘并未接话,而草儿却迎上靳宜安的视线说道:“公子把我们给了姑娘,姑娘就是我们的主子了,姑娘不必试探我们。”
“试探?”靳宜安的眼睛转了转,没想到草儿竟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
“奴婢们的眼睛亮得很,看得清前面的路,不会被浮云迷了心的。”木儿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道,“奴婢们的主子不是公子,也不是旁人,只有姑娘一人,哪怕姑娘让我们去对付公子,我们也不会推辞的。”
靳宜安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当真?”
草儿和木儿欠身行礼,同声道:“当真。”
她们的眼睛清澈,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看着靳宜安,未来无人可知,但在这一刻,她们确实是真心实意。
点点头,靳宜安起身笑道:“给我换衣吧,也该到时候了。”她不知道那位齐小公子为何会如此待她,那几句大有深意的提醒,还有这两个丫鬟,他为什么要帮自己?还是说,他察觉到了什么?
不可能,她落崖的真相只有她和宜宝知道,齐小公子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究竟为什么帮自己?未免太唐突了些。
刚换好衣裳,院子里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
草儿走了过去,低声对答几句后引了刘妈妈进来。
刘妈妈一走进来就紧皱了眉头说道:“方才奴婢不在院子中,刚回来就听说姑娘训斥了四姑娘,还打了四姑娘的大丫鬟——姑娘,您此举实在冒失了。”
靳宜安在木儿的服侍下换了一身鹅黄色绣海棠长衫,外罩木兰青双绣褙子,整理停当后才转向刘妈妈答道:“妈妈觉得我冒失了吗?我不过是略尽长姐之责而已。”
“姐妹之间相处,还是以和洽为重,四姑娘年幼,您身为长姐让她一步又有何不可?何必弄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呢?”刘妈妈眉头越皱越紧,大姑娘这次回来似乎有些变化啊,“您平白给四姑娘没脸,可知她已经告到夫人跟前了,夫人怕是要生气呢。”
“妈妈这话说得糊涂,妹妹犯错,我这做姐姐的怎能坐视不理,岂不是惯坏了她?”靳宜安扶着木儿的手稳步走向门口,那边,草儿早已打起了帘子。
刘妈妈顾不上再说别的,连忙问道:“姑娘这是往哪儿去?”
“妈妈不是说恐怕夫人生气么?我这就先去给夫人请罪。”靳宜安头也不回的跨过门槛。
春风暖暖,带着一丝新鲜的凉意,让靳宜安的头脑越发的清晰起来。让一步?人人都在告诉她,让她让一步,却无人在她退无可退的时候拉她一把。她没有问刘妈妈方才出去是去了哪里,也没有问她为何会知道宜淑已经告到了夫人跟前,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必再问呢。
出了院子向右转,靳宜安抬头望望天空,不知为何,自复活后,她越发喜欢这个动作了,那般广阔的天空,无论是昏暗的,还是清澈的,终归比人心干净。
从安时院去往锦华院有很多条路,靳宜安却选了最远的一条,经过那片小小的有些破败的洗衣房,她随意扫了一眼。
只这一眼,她就停住了脚步,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姑娘?”草儿奇怪的唤了一声。
靳宜安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哑着声道:“无事,走吧。”
木儿瞄了一眼,只看到一个身穿麻布衣衫鬓发凌乱的少女站在水池边,正吃力的和一个婆子撑开一条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