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忍住回头的冲动,靳宜安轻轻的应了一声,扶着杨氏走出门去。
转眼间,安平堂里就只剩了大姨娘羽华一人,白着脸儿半天才挪动脚步。怎么办,大姑娘现在看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办?
“哟,大姨娘怎么还在这儿啊?”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忽然响起,从里面隔间里走出来个身形高挑的丫鬟来,穿着嫩鸀的海棠绣绫裙,正是杨氏的大丫鬟清熙。
“清,清熙姑娘……”大姨娘强打起笑脸说道,“我正准备出去……”
“是啊,我也听到夫人说让你先‘回房’自己想想,既然如此,您还不快走?还是说,您一个姨娘还打算住在这安平堂啊?”
大姨娘闻言脸儿愈发的白,连连说着“不敢”,忙不迭的走了出去。清熙嗤了一声,转身也走了。
☆、007试探
杨氏口中说的老祖宗乃是靳宜安的祖母常氏,来自云州常家,自靳家老太爷去了以后,就一直居在鸣麓院,平日深居浅出,亦不如何管事,只守着几个孙子孙女颐养天年,倒似是把靳家内宅大全悉数交给了儿媳杨氏。
不过,她倒是不知老祖宗什么时候这么疼爱她了。靳宜安低下头,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没见着老祖宗之前,只听杨氏这么说,还以为她多得老祖宗疼爱呢。当然,见了面以后也不过是平平的交代两句,连寒暄的话都听不出半丝儿关爱来。
“母亲,那女儿就先行告退了……”靳宜安说着,看向杨氏的脸上闪过一丝委屈。
杨氏含笑点点头,轻轻一握靳宜安的手,牵着她走至门边轻声道:“好孩子,老祖宗这几日身体不适,精神也乏了,她平日里对你多有疼爱,今儿虽冷淡了点,你可莫要心里委屈。”
“母亲说笑了,女儿哪儿会觉得委屈。”靳宜安摇摇头,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母亲事务繁重,女儿不好再打搅母亲,还请母亲指个人带女儿先回院中。”她若没有失忆,便知道老祖宗待自己向来平常,又岂会觉得委屈,眼下她前事尽忘,只从别人口中知自己是甚得宠爱的庶长女,甚至被嫡母收归名下,改了宗谱,成了嫡长女,面对老祖宗的冷遇,自是应该委屈的。
说到底,母亲还是不信她啊。
杨氏似是一愣,随即笑道:“母亲倒是忘了,你已不记得回去的路。清云,送大姑娘回安时院——好好的送去。”
一直随在杨氏身边的清云应了一声,笑盈盈的扶住靳宜安道:“大姑娘,奴婢送您回去。”
“岂敢劳烦清云姐姐。”靳宜安有些拘谨,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对自己如此客气,她是该不安的。视线飞快的扫过清云脸上,那样浅淡恭谨的笑容看不出任何神情。
草长莺飞的天气,满园的高树矮丛都透着些鲜嫩的鸀意,映得粉白的墙壁都鲜活起来。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前行过去,出了鸣麓院向前不远左转过了一道月门,再往前走可看到零零散散有穿着粗布衣衫的婆子经过。
“清云姐姐,请问……”靳宜安迟疑着开口道,“这里是?”
清云笑了笑,伸手指了下左前方一处有些败落的小小院落,说道:“这里是浣纱院,我们都叫这里洗衣院的了,专管清洗府里主子们衣物的。”
靳宜安默默点头,一言不发的跟上清云的脚步继续赶路,一双眼睛却是时不时的左顾右盼,似是要将路线都记下来。
一路上转来转去,靳宜安似是毫无察觉,清云往哪里走,她便也往哪里走。
“大姑娘,前面就是您的安时院了。”
终于,清云停下了脚步。
靳宜安点点头,悄无声息的呼出了一口气。一阵轻风袭来,灌入她不甚厚密的衣服中,让她忍不住战栗了下。这一上午来,看似平平无波,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究竟有多少陷阱摆在自己面前,还好,她都躲了过去,贴身的小衣却早已被冷汗浸透。
只是这轻微的动作也未逃过清云的眼睛,或者说,她是一直都盯着靳宜安的,此时立刻笑问道:“大姑娘不舒服吗?”
“还好,只是吹了风觉得有些冷。”靳宜安浅笑着摇头,“清云姐姐还是快带我进去吧,你也好向母亲交差不是?”
早有身边跟着的小丫头抢先跑去安时院敲了门。很快,两个婆子并三四个小丫鬟都迎了出来,未拜见靳宜安,倒陪着笑先和清云寒暄起来。又有一妇人快步出了安时院的大门,小跑到靳宜安身前,揽住她就开始抹泪。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清云并没有开口为靳宜安介绍,直到看到靳宜安脸上局促的神情,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拉开搂着靳宜安的妇人道:“刘妈妈这是怎么了?大姑娘平平安安回来,你不说欢喜,倒哭起来了。”说完,她又指着妇人向靳宜安解释道,“这位刘妈妈就是姑娘的奶娘了,平日里姑娘的事情都是刘妈妈掌管的,姑娘此次回来,有什么不记得的直接问刘妈妈就好。”
靳宜安闻言连忙向刘妈妈问好——大户人家的规矩,这些奶过主子的妈妈们向来是有脸面的。
“我可怜的姑娘,还好菩萨保佑,总算是回来了。”刘妈妈牵着靳宜安的手不断上下打量,看她那瘦了一圈的小脸,眼圈红了起来,“姑娘瘦了。”
送走了清云,由草儿木儿两个伺候着换上了干爽的衣服,靳宜安借口乏了将人都赶了出去。
独自躺在熟悉又陌生的床上,靳宜安侧过脸,银白的帐子是她熟悉的颜色,就连枕头被褥都没有变。回想这一上午的经历,她只觉得身心俱疲。试探,不断的试探。从引路的女人,到嫡母看似亲热的关心,再到清云若有若无的观察,无不是试探。
只是不知明兰和明菊去了哪里?靳宜安的手指紧紧的捏了起来。靳家的姑娘每人身边有两个大丫鬟,明兰和明菊就是她的大丫鬟,可杨氏一句话将花儿和草儿提成了大丫鬟,却没提明兰和明菊一个字,回到安时院也没看到她们两个,倒是刘妈妈突然热情了不少。
难道……靳宜安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却不得不去想。世情凉薄,她这么一个尴尬的庶长女,除了自己的生身姨娘外,身边也只有明兰和明菊这两个自幼一起长大的丫鬟还算是真心待她了。
再一次回想自己回到靳家后的所有举动,靳宜安确信自己没有出任何纰漏。
她是靳家的大姑娘靳宜安,有幸被嫡母看中收在名下,现在是靳家的嫡长女,外出上香的时候不慎坠崖,前事尽忘。
除了这些,她什么都不知道。靳宜安紧紧咬住嘴唇,她是靳家的大姑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就在靳宜安合上眼慢慢睡去的时候,院中忽然传来了喧闹声。
☆、008教训
“你们两个贱婢还敢拦我不成?”
哪怕是呵斥人也是如此动听的声音。靳宜安皱了皱眉,却没有起身。
只听到窗外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奴婢不敢,只是大姑娘还在休息,请四姑娘稍候,奴婢这就去通报大姑娘。”
“放肆,就凭你也敢让我们姑娘等着?”
稍嫌尖锐的声音。靳宜安记得,这是四妹妹靳宜淑身边大丫鬟秋儿。揉了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她低低出声唤道:“木儿。”
守在卧房外的木儿立刻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进来,服侍着靳宜安起身。
草儿和木儿两个是袁玓给她的丫鬟,草儿活泼,木儿恬静,两人却都甚是机敏。最重要的是,她们来自忠信伯府,而不是靳家。靳宜安视线投向帘外,垂着的布帘遮住了她的视线。但愿这两个丫头能用的长久一些吧。
不一会儿,草儿就走了进来,看到靳宜安已经起身,脸色微红:“姑娘,都是奴婢的错,扰您休息了。”
“无事。”靳宜安摆摆手,轻轻一笑,“四妹妹向来是这个脾气的。”
木儿皱了皱眉,凑近靳宜安耳边轻声道:“姑娘慎言。”
靳宜安一怔,随即醒悟过来,自己前事尽忘,和宜淑只是初次见面而已,怎会知道她的脾性?哪怕此间再无外人,她也必须将自己当做真的毫无所知才是。深深的看了木儿一眼,靳宜安扶着她的手紧了紧,低声道:“是我失言了,多亏木儿提醒。”
不等主仆三个多做讨论,轻快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不等小丫头去打帘子,靳宜淑已经自己掀帘子走了进来,笑声银铃般立刻回荡在靳宜安房中:“日头这么好,大姐姐怎么只管躺着睡觉?莫不是伤势加重?还是叫个大夫来看看的好。”
靳宜安笑笑,没理会她话里的锋芒,待小丫头来给宜淑上过茶后才说道:“只是浑身的骨头一路上被车子颠簸的有些酸痛而已。”
“是么?大姐姐拜见母亲和老祖宗的时候不是很精神么?”靳宜淑端起面前的茶,皱皱眉又放在了桌上。
“可是茶不合胃口?”靳宜安立刻问道,回头叮嘱草儿,“去让人重新沏茶来。”
“罢了。”靳宜淑摆摆手,不屑的扫了一眼室内,“看你这儿也舀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大姐姐,奉劝你一句,老老实实呆着,好多着呢,别有了享福的运气没那享福的命,做什么左右折腾,弄得整府里人仰马翻的。”不过是正好年岁得当,否则哪里轮的上她被母亲收在名下。靳宜淑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这个靳宜安也不过是好运而已,现下二姐姐正闹个不休,究竟这婚事怎样,天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