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你是靳家大姑娘。
心中默念这句话,靳宜安噙着一抹笑意,在身边婢女的扶持下走进了靳家大门。
“前事……尽忘?”靳济则拧着眉看向袁玓。
袁玓坦然笑着,落落大方的点头:“大夫说自山崖上跌落,能保得性命已是不易,伤到了脑部也是难免,怕是这辈子都难再恢复了。”
靳济则未立刻开口,沉吟了片刻后才歉然一笑:“都是我府上疏忽,倒还给袁公子添了麻烦……”应该只是偶然,哪里会那么巧正好遇到,况且那丫头也没什么好值得人特意遮掩的。
“虽然巧合之下被我所救,但还望伯父不要过多提起,毕竟对女子名声有碍。”袁玓摸摸下巴,这样,那个靳大姑娘应该不会知道那齐小公子其实是他袁二公子。
且不论这两人如何谈话,靳府的后宅早就因靳家大姑娘的安然回归而波动起来。
随着引路的两个媳妇子向前走去,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前方是一扇小巧拱门,靳宜安面不改色,仍旧笑着随她们走了进去,明亮柔媚的眼波时不时移向四周。
“大姑娘请这边走,小心脚下。”前头那个细细眉毛的媳妇子笑着将靳宜安引入另一条路上。
靳宜安点点头,仍旧边打量着四周情景边慢慢的跟上去。
这条路不是去向母亲锦华院中的路,却是去往她原来院子安时院的路。顺顺溜溜的走到了一处台阶处,靳宜安神情不变抬脚便迈了上去。
“小心!”身穿黄衫的婢女眼疾手快,将滑了一跤的靳宜安扶住。
渀佛是才反应过来,前面引路的媳妇子连忙上前认错:“都怪奴婢们平日里走惯了这条路,忘记提醒大姑娘,这右边的台阶甚是滑脚,皆因大家习惯了,平常都会小心避过,却忘了大姑娘……”
“无妨。”靳宜安摆摆手,“还请带路吧,总不好让母亲等着。”扶着黄衫婢女的手,靳宜安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心里却是一再的闪过疑惑。这两个丫鬟,一个叫草儿,一个叫木儿,是那齐小公子送给她的丫鬟,她本想推辞,却被齐小公子突然冷下来的眼神骇住,不得已点了头。
两个媳妇子对视一眼,暗暗交换一个眼神,一言不发的继续向前走去。
再次绕过一处花园,锦华院的外墙才出现在视线中。
靳宜安低下头,嘴角轻轻扯起一个嘲讽的角度。曾经无数次,她沿着这条路,走过这堵墙,转过前面的花丛,踏进那扇门,去向整个靳家的当家女主人请安问好,抑或是认错受罚。
青石板铺得整齐笔直的一条路,路的尽头就是锦华院的正堂安平堂。
靳宜安抬头,见着安平堂还如往时那般富丽,迎头堂上正中挂着一幅前朝王书有的月照千里的真迹,旁边是父亲亲手所题一联:安家慈德为先,平业正身则成。靳宜安心里不禁一哂,一个女儿将另一个女儿推下山崖,母亲果然安得好家。
安平堂中,靳家的女眷们已经等候多时了。正中坐着的是靳家当家主母杨氏,肤色白皙,虽年过三十,但保养得宜的她不仅不见老态,反而更添韵致,眉宇间有着久居高位的雍容气度。虽然靳宜安回府的消息已经传来许久还仍不见她的身影,杨氏脸上却不见丝毫不耐。
站在杨氏身旁的就是靳济则的三个妾侍了,正室身前,她们自是没有坐的资格的。其他两个还可,唯有一侧身穿半旧青缎掐花对襟外裳,头上仅簪着一支迎春花的那位虽然极力想要保持镇定,却还是被手中绞成一团的帕子出卖了此刻的心情。
“羽华,”杨氏头也不回,平平淡淡的说道,“我就说过,那孩子是个有福的,这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么,你还担心什么?”
突然被主母提到名字,大姨娘羽华一抖,惊得差点将手中帕子落在地上,赶忙回了神期期艾艾的应道:“是……有太太的福气罩着,大姑娘一定平安,一定平安……”虽然是惊慌失措,但苍白了的脸颊却更惹人怜惜,她年纪比杨氏还要大上一岁,但哪怕是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衫,看起来却仍像是比杨氏年轻许多。
☆、006拜见母亲
安平堂正中两旁一溜儿各摆了四张檀木座椅,紧挨着杨氏右手边的自是她的嫡女靳宜宝了,此刻,靳宜宝的脸色看起来倒是比大姨娘羽华的更苍白。
“大姐姐也真是的,这一大家子等着她,她还拖拖拉拉,这么半天也不见进门。”说话声语出如莺,正是靳家三姑娘靳宜淑,十四岁的姑娘家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乌黑的头发梳成双平髻,几朵珠花略略点缀,眉目如画实在不需要太多装饰。
“宜淑,你大姐姐重伤刚愈,走的慢些也是应当。”杨氏视线微微转到靳宜淑身上,眼神中含了三分笑意,“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跳脱,看那椅子上有针扎着你呢。”
“母亲,您又打趣人家。”靳宜淑不依的撒娇起来,言语间满满都是亲近,“人家这不是怕您等得不耐烦嘛,您倒好,反说起人家了。”
靳宜宝一直没出声,自从得了靳宜安尚在人世的消息,她就没定下过心来。难道这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她就对付不了靳宜安?不对,老天给她机会了,是她上次没把握住,等下一次,下一次一定不会!
深吸一口气,靳宜安抬腿迈过并不算太高的门槛,快步走到杨氏身前拜了下去:“都是女儿不孝,累得母亲牵挂。”
不等靳宜安拜倒在地,杨氏早将她一把抱住,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看她本就不甚丰腴的身形越发的瘦弱,不禁心疼道:“你这孩子真是的,还说什么不孝,瘦成这个样子想让母亲心疼死吗?苦命的儿,还好你回来了,不然让母亲去哪儿再找你这么乖巧的女儿去!”
听了杨氏的话,靳宜安讷讷无言,忍不住低下头湿了眼眶,紧紧攥着杨氏的衣摆喃喃道:“我回来了……母亲,我回来了……”不知姨娘这些天来如何,想要抬头去看一眼,又怕引起杨氏的疑心,只能强逼着自己低下头来。
待相聚完毕,丫鬟们给众主子们换了帕子和茶水,大家重新坐下来,靳宜安就被杨氏强按着坐在了自己身侧。
“大姐姐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那我呢?记不记得我是谁?”虽然事先听说过,但靳宜淑还是难以置信。
“宜淑,”杨氏不赞同的看了靳宜淑一眼,“你大姐姐身子骨弱,又刚伤愈回来,不要口无遮拦的。”
听出了母亲语气中的不悦,靳宜淑扁扁嘴应了一声“是”。
靳宜安浅浅一笑,她现在是失忆归家的女儿,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呢。
“宜安,”杨氏抚着靳宜安的手,含笑问道,“听说你带回来两个丫鬟?”
靳宜安闻言连忙起身向杨氏福了下去,有些羞涩的说道:“回母亲的话,是女儿养伤时服侍女儿的两个丫鬟,因女儿什么人都不认得,和她们情分好些,齐小公子就将她们给了女儿……”
“你这孩子,好好的说话,别动不动就行礼。”杨氏一把将靳宜安扶起,嗔道,“身子才刚好,哪儿能经得起你这么折腾?”
一直坐在右边第二把椅子上的四姑娘靳宜珍柔柔出声道:“大姐姐前事尽忘,大略也是忘记了,母亲她是向来不在意这些虚礼的。”
“珍儿说的不错,在家里,这些虚礼能免则免,”杨氏笑着点头,又拉着靳宜安坐在自己身侧,瞥了一眼立在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清秀。
清秀默默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引着两个穿着青衣黄衣的俏丽婢女走进来,在堂中立定。
两女垂着眼帘,规规矩矩向杨氏拜了下去,口中称道:“奴婢草儿/木儿,见过夫人。”
杨氏将这两人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即笑道:“你们悉心服侍大姑娘多日辛苦了。正好大姑娘现在身边还缺两个大丫鬟,既然齐小公子把你们给了大姑娘,那就由你们两个顶上。清云?”
立在杨氏身后的清云轻轻应了一声,随即引了两人出去。
“多谢母亲关爱,女儿刚回家就令母亲劳神,实在于心不安。”靳宜安语气里真的隐隐有丝不安,但却不是因为杨氏。
“这算什么,她们服侍你多日,又是将军府的丫鬟,母亲多关心一句也是应当。”杨氏觑着靳宜安,笑得细眉弯了起来,“宜安过去和母亲那么亲近,怎么现在和母亲生分了呢?”
靳宜安心里微微一怔,随即微微笑道:“大略是忘记了的缘故吧,看到母亲时,心里总是暖暖的,可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越是去想,就越是头痛……”
杨氏连忙止住了她,责怪道:“头痛就不要去想,以后慢慢的就想起来了,你身体才刚好,还是保养为上。好了,你还没去拜见老祖宗呢,老祖宗听说你今儿回来,可是一再说过定要立刻就见着你才安心的。”
“老祖宗?”靳宜安微微拧起眉头,赧然道,“都是女儿的不是,女儿竟不知……”
“夫人,大姑娘前事尽忘,对家里人事也不熟,还请夫人不要生气!”一直立在杨氏身侧的大姨娘羽华终于按捺不住,说完又紧张的看了靳宜安一眼。
“我岂是不知的?我又哪里有说要生气?”杨氏平平的看了一眼羽华,挽着靳宜安的手起身道,“罢了,你先回房自己想想吧,我看你这几天是太紧张了。宜安,走,随母亲去拜见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