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立轩轻哼一声,只埋头蹭进荣惠的怀里。
荣惠揽着他,念及他在外头等得那小可怜摸样,心里又是柔软和疼惜,轻声道:“二殿下寻我有事?”
朱立轩闻言抬起头来,略迟疑了半分才道:“华嫔,皇阿奶醒了,我今日同她说不喜欢福穹宫,要来你这儿,皇阿奶不肯。她说,她病也好了大半了,想我陪伴。”
荣惠挑眉,未置一词,西太后不肯朱立轩跟着自己,在她看来是理所应当。她和朱立轩的感情太好了些,虽没露出什么痕迹,却也叫西太后生了防备。
朱立轩见荣惠不说话,不觉露出一丝急色,猛地攒住了荣惠的手,道:“皇阿奶伤势未愈,我不可拂了她的意,不然叫那些大儒和朝臣们知道,又不得清净,父皇也不喜……”说着,又觉得词不达意,他皱起小眉头,道:“并不是我……”
“二殿下的心意,我当然明白的。”荣惠摸了摸他的脸颊,这样的孩子气让她不由得轻笑出声,可笑罢不知为何复又轻轻一叹。
他明明和荣惠一双侄儿相近的年纪,却远不如她的侄儿们来得自在。虽是少东家,虽是含着金汤匙,虽是贵不可言有特权,但毕竟身在职场,一概身不由己。
“等皇阿奶好了,我再同她说……好想快些和华嫔在一起。”朱立轩眯着眼睛,脑袋在荣惠胸前埋入,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焦躁。
荣惠顺势伸出手指,轻柔却熟稔的按在了朱立轩的太阳穴上,缓慢的施加力量揉动。一边按压,一边轻问:“夜深了,二殿下在外迟迟不回雍徳宫,西太后恐要担心了。”
朱立轩却似没听到一般,一动不动,静静的伏在荣惠怀里,享受她的揉动。直到过了一刻钟,荣惠又催促一句时,朱立轩轻轻皱了皱眉,抓住了她的手指,微微睁开了眼,视线上抬,以困倦的眼神凝视着荣惠。
“这就睡着了?二殿下失眠症似有所好转,睡得安稳多了。”荣惠语气里带了几分惊喜。
朱立轩微点了一点头,起身脆生生道:“好像是,不过我还是觉得和华嫔一起,睡得更安稳。”说着,他径自下了塌,忽然塞了一块冰凉凉的东西到荣惠的手里。
荣惠低头一瞧,是块鸡蛋大小的羊脂白玉,玉质莹润,上纹团云,另一面则刻着欧体的荣惠二字。手工并不算精巧,细一瞧,字还刻得有些生涩之气。
“荣华在手,平步青云。”朱立轩说得一本正经,目光希翼。
荣惠心里一暖,以袖掩唇,笑道:“是二殿下刻的?”
朱立轩难得显露出一两分扭捏来,咳嗽了两声,却不答话,理了理衣裳,口里只“嗯”“哼”了两声,便急急转身,生怕荣惠点评他手艺似的,疾步边道:“我回去了。”
荣惠低头瞧了瞧手里的玉佩,荣华在手,平步青云,寓意倒是极好的。只是眼下荣华虽然在手了,青云路却不能轻松平步,而是如履薄冰。
随后的几日,荣惠彻底投入到了沉船一案中,为整肃后宫风气,作出了不朽成绩。
首先,荣惠将所以涉及此案的大小宫人传唤至静安宫,由马富安、喜善分别一一进行问供。经荣惠授意,马富安和喜善在问话中少不得要东拉西扯,胡拉乱套。再抓住一些细节,对宫人威慑恐吓一番,或惩戒几个出头鸟,引发他们互相攀咬。
人为了自保,下限肯定是不断刷新的。
因此,沉船一事自然惹得这些宫人们人心惶惶,但因手段凌厉,宫人不敢大肆议论,生怕被请去静安宫喝茶。
一时间,涉案的没涉案的宫人都有些风声鹤唳。
其实,这实非荣惠所愿,她并不指望借这种手法来破案。虽然,这种手法的确能很快破案,而且是要什么结果就能得出什么结果。但老板、董事长、一干同事可不是傻瓜,用这种法子破案也最容易被翻案。
要如何才能扩大波及面,而难以翻案呢?
荣惠很庆幸自己不用死太多脑细胞,因为东太后早有准备,姜虽老却尤辣,她只需按部就班。
暮夏时,午后下了一场雨,燕都的天气便见了秋意的微寒。
荣惠侧卧在拔步床上,身上搭着一床薄毯,珠儿正拿着美人锤给她锤着腿。除了乔宫正、安德寿等各基层单位一把手汇报近日的一应事宜,唯有雨落之声隐隐传来。
由于下雨,内室一排六扇格的窗子都关上了,红木的窗子上漏雕为花,花下为蝙蝠,取的是洪福齐天之意。
他们汇报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很是枯燥乏味,但荣惠却表现出一副凝神细听的摸样,不时还轻巧案几两下,以示她听得认真而非走神万里。
不是她消极怠工,实在是身体状况不允许,打怀孕起,原本就散漫的精神就更难集中,还嗜睡。但荣惠压力并不大,因为她有高效率的工作团队,玉树专业素养强,芝兰公关能力棒,喜善资深稳重,马富安更是移动的播报器。
过得半个时辰之后,雨声渐渐的低了下去,荣惠绷紧的面色也有些松动,连珠儿不禁也见了困倦,手下的美人锤便也有一下没一下的落下。
等下面的基层干部们汇报完毕后,喜善已经速记了重点在册,递给了荣惠。
荣惠扫了一眼,内容条理分明,她很容易的就一一布置了工作,完后少不了例行客套道:“本宫初掌六宫之事,你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本宫自是很重视你们,若有处置不当的,你们可要直说才好。”
这当然是场面话,就好像领导布置任务后总是说有意见尽管提,提了用不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显然这些基层干部也是职场老手,回答得相当一致:“娘娘客气,娘娘英明果断,奴才们毫无异议。”
荣惠微挑眉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最近几天他们说这句话,比最初几天说这句话显得要更恭敬些。看来这是雷厉风行查案之后的副作用……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感觉不坏。
这些宫人退下时,唯安德寿一人脚步格外缓慢,待众人都退出殿外,他还徘徊了两步。荣惠见状,自然将他重新唤了进来。
安德寿体形匀称,细眉细眼,白皙讨喜,约有二十五六岁,做到这个位置很算年轻。有关他,荣惠早已从叶侍卫那里获得了确切的消息。安德寿能这么年轻做到副总管掌御药房,是因为他的师傅是前任副总管,一年前病死了,被当成二把手培养的安德寿当然顶上了这个位置。
前任副总管原亲庄贵妃,但安德寿和庄贵妃的关系因其师傅自然也处得不差,但也不算好。这一点,荣惠倒是能理解,庄贵妃这种沽名钓誉的性子,肯定对她的门人也不好明面的好处。在这点上,做懿妃的手下就爽得多。
所以荣惠听到的,自然是安德寿私底下和庄贵妃少不得有些大大小小的过节,安德寿年纪轻,耐性肯定不如其师傅好,难免生出了些异心。
“奴才叩谢娘娘赐宅之恩。”安德寿扑通跪了个结实,谢得诚恳。
他话里的赐宅之恩,指的是荣惠让薛家使人打点,送给安德寿的望祖山附近的宅邸。若是寻常赐宅,也不过是份豪礼,算不上恩典。但这座宅邸位于望祖山,就的确算得上是一番恩典了。
究其根里,则是因为望祖山之故,望祖山附近的宅邸密密麻麻,京中望族豪门多有别业在此。望祖山位于燕都东郊,论地理位置,不算优越,但论风水,却是上上之选。传说得望祖而居,泉下不使祖蒙羞。
荣惠有心拉拢人,送礼自然就投其所好,既然有消息说安德寿在打听置宅,有意望祖山而不得,而不为他一步到位,置那最好的。
“区区小事,安公公不必放在心上。”荣惠一侧头,芝兰便扶起了安德寿。
安德寿笑容满面,尖声道:“哪里是区区小事,不怕娘娘笑话,奴才着实喜欢望祖山那块宝地。无奈那里所住皆是名门望族,而奴才出身和品级都低微……但奴才也厚着脸求到庄贵妃娘娘哪儿,却也不了了之……委实一地难求。”
庄贵妃没能满足安德寿,这倒未必是庄贵妃不肯为属下尽心,荣惠浅笑开口:“庄贵妃原本要掌理六宫,宫外的事没得空闲,也是有的,安公公不要放在心上。
安德寿连连点头,讨好的道:“娘娘说的是,主子肯拉扯奴才一把,那自然是好,若不拉,那奴才也毫无怨言。何况,庄贵妃娘娘的娘家也不在燕都,也的确难办一些,不比娘娘……”
说时,他看向荣惠,捧道:“将门薛家在咱们大燕可是百年世家,也只有娘娘能把奴才这事办得这样轻巧了。能为娘娘效力,那可真算得上是奴才的福分。”
荣惠莞尔,安德寿说得虽然吹捧了些,但事实上,庄贵妃这件事的确是有些力所难及。庄氏是西北人氏,五品文官之女,还是庶出,出身的确不算高。虽然是朱文烨身边的老人了,还育有皇长子,但依大燕祖制,这样的出身,贵妃已是封顶了,绝无中宫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