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的自然是一部分原因,但荣惠深知另一部分原因则是薛定川和薛达的归期近在这几日了。朱文烨的多疑刚愎,荣惠早有领教,为免生出事端,最好还是在他们进京前解决了这些事为好。
“娘娘,可要给东太后透个口讯?”玉树掂量着问道。
荣惠揉着太阳穴提神解困,摇了摇头。
次日,沉船一案的结果便出来了。
结果简单得很,修制游船的内监玩忽职守,导致游船沉水。而贤昭仪被推的凶手,则是宁嫔的侍婢巧荷受惊不慎所致。口供和物证很完整,但六宫之人却没几个相信的。
于是乎,这个结果出来后,反而比没出结果时,还使得宫人们讨论得沸沸扬扬,猜测被各种阴谋诡计充斥。
朱文烨自然也不信,他踏进静安宫,问话中难免质疑荣惠办案能力。
荣惠不急不躁,当即把人证、涉案人员、口供、物证一一呈上,完整还原了案情。
就在后宫妃嫔多少有了看笑话的意思时,却没能看到荣惠的笑话。因为朱文烨认可了这个结果,并将涉案人员全部处死。
别的妃嫔反应还好,反正火没烧到自己身上,但宁嫔可坐不住了。巧荷是她侍婢,虽然不是娘家带来的,却也在身边服侍几年了。巧荷一牵涉进去,谁能相信宁嫔是清白的?
宁嫔自己都相信不起来。
宁嫔一向和庄贵妃亲近,难免习气相近,都是温和淡然的样子。只是出了这事,宁嫔的道行就有点不够看了,领着三公主在承庆宫前跪了几回。
不知是宁嫔还是三公主打动了朱文烨,反正朱文烨罚了宁嫔一年的俸,这种处置,可说是轻得不能再轻了。毕竟事关皇嗣,事情又如此微妙,若要将宁嫔打入冷宫,也是情有可原。
“陛下到底是喜爱孩子,想必也是疼惜三公主,这才不忍责罚宁嫔,到底三公主年纪还小,少不了娘呢。”马富安叹道。
荣惠莞尔,知道此事内情的人只有她和东太后两人,连芝兰和玉树也只是隐约猜度,马富安这么理解也不无错处。
听了马富安这么一说,芝兰忍不住插口道:“照奴婢看,还不是慧婕妤深知龙心,劝得好?前两日,奴婢途经丽景苑,便瞧见宁嫔与慧婕妤两人正说着话,慧婕妤正说着‘……陛下不顾及娘娘,总会顾念三公主吧。’”
荣惠眉头一沉,心念微动,其实朱文烨一向不喜欢这种做派。宁嫔又非初来乍到,不可能不知,这次这么唐突,也不知是病急乱投医,还是……
喜善呈上傅禄海刚送来的补汤,不轻不重的道:“慧婕妤近来也颇得圣宠,深知龙心也是寻常。慧婕妤和宁嫔一向关系不坏,自然不忍见宁嫔深陷囫囵。”
荣惠喝了一口补汤,唇际笑意渐渐加深,顾梓榆是不忍见宁嫔深陷囫囵,还是欲见其拔足深陷……还未可知呢。
不管怎样,沉船案的结果虽然让六宫众人议论纷纷,显然不够劲爆火热,但朱文烨却是异常满意的。而老板的满意,也直观表现了出来。
首先,庄贵妃、懿妃等人虽然解禁,但荣惠手里放出的六宫权柄,又再朱文烨一声诏令下,回了一部分到荣惠手中。
虽然不是全部,但荣惠总算从实习生转正,能正式和庄贵妃、懿妃一起,协理六宫。
其次,与这份诏令一同下达的,还有另一份。
具体的情况荣惠不甚解,但大意则是,丽淑仪御前失仪,降至婕妤,禁足半年。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荣惠正要去朝芳宫探看贤昭仪。
比起马富安说时的一脸喜色,荣惠显得要淡定得多。珠儿和宝儿正为荣惠更衣,荣惠微微扬唇,一缕笑意漫漫的透出来,片刻之后仿佛心血来潮的忽问了一句:“西太后那有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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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富安眨眨眼,笑答:“回娘娘,圣上诏令一下,西太后就病了。听闻去了人去承庆宫请圣上,不过圣上政事繁忙,没见。”
玉树为荣惠系好了剪绒披风,一边道:“听说北边儿又生事了,圣上连着几夜都宿在承庆宫呢。”
芝兰掩嘴轻笑,嗤道:“若圣上真要见谁,管叫政事多忙,哪有不见的?眼下这般,不外是……”说到后来,话也就断了。
荣惠抬了抬眼,笑了,自然晓得这未尽之意,到底是没了亲儿子,朱文烨心里还是有怒气的。而且,这一时半会,只怕也消不了气,若非西太后是其亲妈,只怕就不是拒见这么简单了。
进了早秋,天便慢慢凉下来,就是有日头高照,也不如夏日那么热得发慌。宫中老树浓荫满地,层层殿台拢影如绣带,迤俪在眼前。
荣惠一行进到朝芳宫时,正见着一个年长太监在为贤昭仪把脉。略一细看,便生出几分熟悉来,那太监她在慈清宫见过的,是东太后的近侍何保。他见了荣惠,当即请安,然后便退到了一侧。
贤昭仪尖削的面容挂着憔悴之色,穿着件寻常的鹅黄色折枝绿萼对襟宫装,虽躺在榻上,发髻却梳得一丝不苟。只是打头的一支荷花头红玛瑙簪子,本是珠光玉彩,却衬出她肤色的几分寡黄来。
一见荣惠来了,贤昭仪作势要从榻上起身行礼。
荣惠自然上前拦住,亲热的道:“贤昭仪身子还没痊愈,何须劳累,且躺着罢。”说着,她还帮贤昭仪掖了掖被角,满面温和的摸样。
“好好的孩儿就这样去了,身子痊愈了,心怎么痊愈。”贤昭仪轻喟着,转头却是冲荣惠笑,淡淡的道:“听说惠妹妹过两日就晋封嫔位,只怕姐姐我受这身子拖累,是没法前去一贺了。”
听到她仍是姐妹相称,荣惠眉头轻轻一挑,她心里是不乐意的。自己拼死拼活的升职,可不是为了和下级不分彼此的。
但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反而更加亲切的道:“双阳姐姐好生养身体便是,凭圣上待姐姐这份体贴,再孕皇嗣指日可待。”
这话也并非全是安慰,如今荣惠有孕,丽淑仪禁足,宁嫔受罚,庄贵妃蛰伏,懿妃虽然恩宠依旧,但朱文烨一向不是独取一瓢之人。所以眼下除了顾梓榆、苏淑仪分得恩宠,朱文烨也常来贤昭仪处。
哪怕不能侍寝,只要老板能来,就是好事,就总有机会。
贤昭仪轻笑两声,漆黑眼珠瞅了瞅荣惠,缓缓才道:“还没恭喜惠妹妹有孕之喜,妹妹真是有福之人啊。”
难得从贤昭仪这等性子的人口里听出不甘之意,荣惠有些莞尔,看了看一侧的何保,笑说:“瞧姐姐说的,照我说,能有东太后这姨母悉心照拂,难道不是更大的福气?”
贤昭仪挑了挑眉,似乎很以为然,削瘦的面颊也恢复了傲气。
荣惠来看贤昭仪,是结案后看望受害人的一道必经程序,贤昭仪招待荣惠,也是出于礼。实则,两人现今的境况,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于是敷衍了小一刻钟,两人就按捺不住了,一个告辞,一个送客。
只是荣惠刚出了正殿,便见着由高达海领头的一行内监,手里捧着朱漆托盘。高达海是掌敬事房的副总管,这后头的人自然也是敬事房的内监,瞧这浩浩荡荡的。
荣惠正心叹眼热着,那高达海已经眼尖的瞧见了她,当即挂上满满的笑容迎了过来,行礼道:“华嫔娘娘万福金安。”
瞧他笑得鱼尾纹都出来了,荣惠也笑了,这后宫位分还是其次,掌不掌权,那可是关键。她打量了他身后的那些内监一眼,笑问:“还难为高公公亲自带人给贤昭仪送份例?”
高达海回道:“娘娘,这是圣上体恤贤昭仪失子又身子未愈……”
荣惠轻轻“哦”了一声,撸了撸鬓角的足金流苏,点了点头,道:“贤昭仪是受委屈了,你快进去罢。”
高达海点头称是,不再耽搁,后边一行人垂首跟上。眼见一排排朱漆托盘而过,除了入秋的矜贵衣料、新晋的瓷器,荣惠还不经意瞧见几个托盘上还有几只精致的熏炉、烛台……朱文烨真待一个人好起来,还真是十全十美,十分妥帖。
回宫的路上,荣惠想起了些什么,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高达海……是西太后的人吧?”
随行的喜善回道:“高达海的菜户便是西太后身边的芳茹。”
荣惠笑了,看了喜善一眼,打趣道:“那芳茹比你还大上几岁,你呢,怎不找个相互依靠的?”
“娘娘……”喜善略有了赧色,清咳了一声,才道:“奴婢微末,也没这心思。”
荣惠拍了拍她的手,也不深究,只淡淡笑道:“无妨,日子长着哩,你总不会一直微末下去。迟些也就能寻个合意的。”
喜善抬头打量了荣惠一眼,旋即垂首,点了点头:“承娘娘美意。”
荣惠原以为,等到自己册嫔礼这日,薛达和二伯也该进京了,毕竟自朱文烨所说的几日后也的确是几日后了。但是真到了册嫔之日,薛达和二伯的却还在回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