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芝兰从叶侍卫那里打听来的皆是安全无虞的消息,荣惠只怕就要寝食难安了。知道亲人尚好,荣惠就只好安慰自己是古代交通不便。
册嫔这日,是八月十三。
燕都春夏多雨,秋冬少雨,但虽是无雨的好天色,青石路却因晨雾而微微潮湿着,连呼吸都是细细密密的黏腻。
荣惠难得自然醒,不闻金铃声就起了个早。
她梳洗罢,在数个宫人的服侍下,才换上了那厚重三品嫔翟。赤金镶玉的步摇,领间有一道极窄的牙子花边的领子系着金银扣,加上身上的霞帔,螺钿珠玉带,胸前补子上繁杂富丽的图案,看久了颜色直让人晕眩。
晕眩也是幸福的晕眩,荣惠端坐在辇轿上,手不自觉的轻抚腹部,默默含笑。原本嫔位是不能乘辇的,但谁叫她腹中孕有皇嗣,朱文烨自然而然的许了这份恩宠。
荣惠本可以效法班婕妤辞辇,但一想到班婕妤那么贤惠自虐也没有好结果,她就从善如流了。若真有离职一日,至少她也是享受过的。
今日从静安宫至建宁宫显得格外漫长些,前头是一行执事内监,捧着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物,又有细细乐声,很有几分排场。
荣惠走进建宁宫正殿时,众妃早已到了,除了首位的庄贵妃、懿妃,正座上的竟然是西太后。这叫她小吃了一惊,反而,东太后却没来。
西太后一身翟服十分庄重,面容却非常温蔼,对荣惠笑得十分亲切,细细嘘寒问暖。
荣惠心底叹服,董事长果然是董事长。
今日册嫔,西太后有一万个理由不来,就算来了,也有一万个理由给她好看。但西太后没有。如今西太后的表现,似在对人无言的表示清者自清。
而庄贵妃贤淑依旧,懿妃少不了冷言热语几句,却也是她的本色演出,反而来得真实。旁的妃嫔,位分不高,自然没有发言权。
至此,荣惠顺利晋封为华嫔,仅居庄贵妃、懿妃之下。
礼毕,西太后等人的辇轿一出,顾梓榆便几步行至了荣惠的身侧,拉着她的手,轻笑道:“华嫔娘娘,大喜,以后妹妹就指着姐姐你过活了。”
荣惠轻戳了她一指,道:“胡说,凭你眼下的宠幸,还需指着旁人不成?”丽淑仪,不,丽婕妤禁足,贤昭仪未愈,她自己有孕,眼下新人里头可就顾梓榆最是冒尖。
顾梓榆嘻嘻一笑,近身在荣惠耳边道:“旁人当然指望不上,但惠姐姐可不是旁人,妹妹我大可放心指望。”
荣惠见她笑意暖如春风,自己的心也不由暖了几分,张嘴要嗔笑几句,却听得一声“华嫔娘娘”,只好咽下话头,转过身去。
来者是个眼生的内监,荣惠身侧的喜善正要发问,那内监就请安道:“华嫔娘娘,奴才是慈清宫的小禄子,圣慈太后吩咐奴才来请娘娘过去。”
听到他自称小禄子,便晓得这是没有品级的小内监,荣惠微挑起眉,顾梓榆已经皱起眉。宫里头自有一番潜规矩,让谁来请,自然是表达对方的分量。
虽然对方很不给面子,但荣惠脸皮甚厚,笑得一脸诚恳:“早就想去慈宁宫侍奉太后了,只是几次前去都不得时,如今倒叫太后来请,真是惭愧,咱们这就去罢。”说着,宽心的看了顾梓榆一眼,将她不忿的手拉了下去。
荣惠原本不知道为什么东太后缺席自己的册嫔礼,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她原以为按目前的状况,至少她和东太后有着微妙的同盟。
不过,当荣惠在慈清宫外殿等了一个半时辰之久后,她知道为什么东太后会缺席自己的册嫔礼了。
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
荣惠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疲倦的坐在椅子上,这些日子,怀孕怀得更容易累了。若不是此时坐在这里苦等东太后临幸,只怕此时她早和平时一样在榻上小憩了。
喜善担忧的看了荣惠一眼,轻轻为她按了按肩。
芝兰可不比喜善有耐性,她知道荣惠惯是吃不了苦,此时眼见熬不住了,她见有几个宫女路过,忙急着上前道:“太后娘娘可沐浴完了,若是沐浴好了,还请姐姐禀句话,说是华嫔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哟,太后沐浴,咱们做奴婢的哪能去禀话。”其中一个粉衣宫女道。
“就是,便是先皇后,那来了慈清宫也只有等的份。不过,华嫔若是身娇肉贵的,等不下去了,那便自去罢。”另个宫女一斜眼,不轻不重的道。
“你——”芝兰气了个大红脸,若不是喜善扯了她一把,只怕要口不择言。
喜善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了,还算端得住,当即含笑道:“误会,咱们娘娘是因有孕在身,每日这时候都要服用圣上所赐的安胎汤,若是太后娘娘还没有收整好,咱们就要回静安宫端安胎汤来慈清宫予娘娘服用了。”
芝兰接到喜善的眼风,自然咽下怒气,配合道:“正是这话,安胎汤都是由傅总管承旨送来,要服侍娘娘饮罢才离去的。”
几个宫女交视一眼,其中一个仍是轻慢,不屑道:“还当是什么,就敢对太后娘娘不敬,不就是碗安胎汤……”
芝兰怒极反笑:“咱们何曾对太后不敬?”
那几个宫女还要攀咬,却有眼尖的看到寝殿那头的身影,连忙推搡着噤声了。芝兰和喜善瞧了过去,正见慈清宫的掌事宫女锦云走了来。
“锦云姑姑……”几个小宫女连忙福身,喜善和芝兰也同唤了一声。
锦云却是笑着走进殿内,向荣惠福身请安。荣惠当然知道锦云是东太后身边的头等得意人,连忙要起身搀住,却不想锦云一闪身,便疾步走到了刚刚那几个小宫女面前。
锦云抬手挥下,几记极为响亮的耳光声顿时响彻室内。
宫里打人的那套规矩,声音越是响,落在面上的力道就越是轻,荣惠自然懂得。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当面做这一套给自己看的一天。
“跪下!”锦云却不看荣惠,只黑着脸训斥道:“没眼色的蠢蹄子,宫里什么规矩都不知道了?连尊卑都不分了?这是什么地方,圣慈太后是什么身份?大燕宫里头正经的太后,却是连沐浴的时候都叫你们打搅了?也不瞧瞧是个什么身份,哪容得你们在这慈清宫里头呼呼喝喝!”
跪在地上的几个宫女被这么一同训斥,都差不多吓傻了,哪有敢回嘴的,只晓得嘤嘤哭泣。
锦云骂罢转头又对跟在身后的几个内监道:“看着干什么,她们没眼色你们也没有吗?还不把人拖下去!”
门口处的几个内监此时才毫无声息地步入厅内,不动声色的拉起那几个宫女就地拖拽了出去。
锦云此时才把眼睛轻轻往荣惠身上一落,浅笑开口:“华嫔娘娘,您久等了,太后娘娘正要请您进去呢。”
荣惠只觉得胸口蓦得一紧,原本就袭人的困倦此时更是剧烈,要不是喜善和芝兰搀扶及时,只怕要晕倒在地。
但是受了这么一场气,荣惠原本的好心情也消失殆尽,张嘴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被理智所劝服。当即眼一翻,晕倒在了芝兰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惭愧,惭愧,不敢多说什么了。
不过这个礼拜又榜单压迫,非更1.5W不可,所以……不会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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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惠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叫一股味道刺激的,首先看到的竟是傅禄海那张保养得宜的老脸,轻咛:“傅公公?”
“正是奴才!”傅禄海收回放置到荣惠鼻前的香囊,喜道:“华嫔娘娘,您总算醒了。”
“傅公公……怎么来了?”荣惠揉揉额头,脑子有些浑沌。一侧的喜善忙送上盏茶,服侍她喝。
傅禄海应道:“回娘娘,奴才这不是送补汤去静安宫么,却听得娘娘往慈清宫来了,补汤不好冷了,这便送了来。哪晓得正见娘娘晕厥过去,急得奴才忙请了马太医来。”
说着,他将香囊交到身后马太医,道:“马太医,华嫔娘娘无恙吧?”
马太医已经写好了方子,一边道:“娘娘是劳累所致,并无大碍,吃几方补药,好好养着即可。”
傅禄海闻言,接过话冲荣惠道:“娘娘可别再劳累才是,腹中这矜贵的若再叫生出差错来,圣上不定怎么担心呢!”
“可不是,华嫔也太不小心了,好在无事,不然哀家可没颜面见皇帝了。”东太后不知何时绕过屏风,坐在南墙红檀榻上。她敛着眉峰,微微上挑的的眼角散射出凌厉的寒意。
“叫太后为嫔妾挂心,实在是嫔妾的不对。”荣惠露出几分不好意思,诚恳的道。但心底好笑,若非她生事,还不定要吃东太后多少排头呢,到时候她就真有事了。
“到底是有身子的人了,还需得乖顺些,这皇嗣才顺利。”东太后不轻不重的道,松花色的缠枝袖下露出手指,一串沉香佛珠漫不经心在指间绕着。
荣惠垂首遮去目中一抹郁色,只连连称是。